他的預料分毫不錯。阿拉翁眼看跑到戎嬤嬤的花棚裡,腳步竟停下來了,他很矮,頭顱好似鑲嵌在對折佝僂的背中央,他要看人必須極力仰望上天。
此時他正以這種令人匪夷所思的方式看向關闍彥。
關闍彥挑眉,旋即抬了腿放了董十郎,但又不準其逃走。
戎嬤嬤亦被押在這裡,一個都別想跑,倆人面面相覷、淚眼汪汪。
那老翁左歪歪腦袋,右歪歪腦袋,端摩了關闍彥好一陣,突然張開雙臂,抱住了他的大腿。跟在他後頭的三倆個小屁孩終於追了上來,見到阿拉翁抱住個身材高大、一看就不好惹的“董郎”,嚇得合不攏嘴,忙要去掰扯阿拉翁:“阿拉翁你幹什麼呢!不要得罪了董郎大人,以後我們還要賣貨呢!”
“是呀是呀,得賣東西,得靠董郎大人吃飯的!”
小小年紀,思想已遭荼毒,根深蒂固至此,當真是無藥可救。
阿拉翁哈哈大笑起來,突然叫道:“嘿!你也是南禺的人!”
他沒再說那稀奇古怪的語言,居然極其流利地說了一句如今風靡各地的中原官話,不過調子卻是一樣的怪異,難以改變。
他這一叫,關闍彥一下就來了興趣。而包括孩子們、戎嬤嬤和董十郎在內的所有人都驚呆了。
這老東西不是每天只會阿拉阿拉的嗎?他何時學會正常講話了!稀奇!稀奇!
關闍彥給那三個拉拉扯扯阿拉翁的小屁孩一人賞了個爆慄,耍起官腔:“你們幾個趕緊回家去,之後再來找你家阿拉翁!要不然我以後可不接你們的生意了!”
知道他身份的嬤嬤和董十郎有苦難言:“……”
小孩兒一鬨而散,誰都不記得阿拉翁了,真是利益至極。
阿拉翁還抱著他的大腿不放,重複著:“你是南禺的人!”
關闍彥彎身,注視著此翁藏在白花花頭發下的渾濁而空洞的眼睛,的確是瘋傻之人,但他還是耐心問道:“何出此言,我明明是這裡的董郎,不是什麼南禺人。”
那老頭好似真的聽懂他的話了,他僵住了,臉色也僵白了,好似成了個泥雕人,忽然,他嘴角外咧,他的肌肉延展性比正常人大太多,以至於那笑容竟是歪斜到了耳根子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他笑了,陰慘慘的,聲音嘶啞低沉,活似被什麼惡鬼奪舍了:“你是……你是……你的臉被人用過了,我看出來了!”
關闍彥背後一凜,他面上被面具捂得嚴嚴實實,這老頭說這話不會是空xue來風吧!
他湊近老翁,道:“那高人,你還看出了什麼?”
“你去過南禺,你身上有被秘術詛咒的痕跡……你有,咯咯咯……”
“你身上的氣味……很濃,有死人的氣息,有鬼血的氣息……有洞壁上……南禺古文的氣息……那些文字我還記得呢!”
“你看得懂南禺的古話?你知道那些話如何念?”
“知道知道……咯咯咯,我念給你聽!”
他絮絮叨叨起來,就此再沒有停下:“阿拉莫拉!阿拉莫拉哦!莫拉那薩拉!啊啊啊!阿拉莫拉撒阿拉斯莫啊!哈哈哈哈!”
關闍彥的神經越來越緊張,想起董十郎的介紹,此翁是二三十年前南禺的難民……又懂得南禺古話,莫非是當年被趕盡殺絕後遺留下來的信徒?!不然他是怎麼知道“洞壁”的!這阿拉翁跟陸子禮是一類人!都是秘術餘孽!
關闍彥一陣興奮,因為,陸子禮留下來的換臉秘術還未破解,他苦於尋不到能讀懂南禺古文的人,這便將那事擱置了……沒想到,洞市之中竟還藏了個這麼大的寶貝給他。
這阿拉翁瘋了又如何,興許是被那秘術折磨得瘋了罷了。
可惜,他身上並沒有講陸子禮的遺物帶上,洞市僅僅開放這一晚,他得趕緊回京重返此地!
關闍彥急忙要走,可又放心不下好不容易遇上的線索,便喚狗似的將董十郎跟嬤嬤喚來,管嬤嬤要來倆只裝香的瓶子,信手從包袱裡頭掏出水袋,將瓶子滿上,自稱這一瓶毒散和一瓶解藥,毒散叫他們服下,解藥則被自己帶在身邊。他叫他們守在花棚裡,把阿拉翁看緊了,順便……這倒是有些難以啟齒了。
他還是放不下曾經在一群黑衣人身上看到了的天仙花印記,光是靠陸子禮是不能下定論的,不如趁機會也看一看這老翁身上有沒有那種東西。
若是沒有,他可要懷疑懷疑,二十多年前挑起南禺邪術使其泛濫的人,跟如今隻手遮天的“通仙大人”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了。
所以他叫眼前這倆倒黴蛋,給這髒得像是數年來都未沐浴過的老頭搓搓幹淨,找出身上所有的可疑胎記,害得二人齊齊以為這位京城來的大人是不是有什麼怪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