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攥著一手的解字手稿,望著山外的天際明光,在風中笑得肆意張揚。
她衣服破舊不已,渾身髒臭,臉色也是灰撲撲的,連半紮的發也是淩亂不堪,混雜著汗泥,粘嗒嗒地拍在臉上,可她卻依舊耀眼。比從前京城時幹淨富貴的模樣遠遠耀眼得多!
“陶司直,我要讓所有人知道,女子也可有救世之能。”
她的眸子閃爍著激動而悲憫的淚光:“我的筆還有紙稿,便是我的武器。”
“竟是有些嫉妒關兄了。”陶明案彎著眉目看著眼前美如畫卷的人景,竟不小心將心中之言說出口了,可到底聲音不大。
魏鬱春微微穩住心中如同烈焰燃燒的大志,尷尬地整肅好自己的儀容儀表,又是先前一般冷清自持的女娘子,與方才那般恣意快活的救世英雄全然不同。
“陶司直,你方才說什麼?”她的確沒有聽清。
風聲太大了。
陶明案笑了笑,搖搖頭不語。
他明白,魏鬱春好似更願意在關闍彥面前展露自己豪邁明媚的那一面,而在他和其他人面前,她便是一尊不怒自威的冷佛。她知他謹慎知禮,故而更願意在他面前做好自己的本分,生怕越距,有所忌憚。而在面對關闍彥那般不拘小節的性子時,她才會放下戒心,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就算是違背常理、倒反天罡、驚世駭俗,她也無所畏懼。因為,關闍彥也不在乎這些啊。
而他,是沒辦法真的什麼都不在乎的,畢竟,他的資本、底氣還有眼界其實遠遠不如關闍彥。盡管,他也更樂意麵對魏鬱春昂揚似火、解放天性的模樣。
他終於知道,為何魏鬱春在很早的時候,就會對關闍彥那麼在意了。
比起擁有,他更愛欣賞和放手,明珠璀璨,豈能蒙塵?魏鬱春這種人,必須得做自己才能快活。沒人可以擁有得了她,只能她自己願意靠近。
戰火紛飛,劍拔弩張。
半月下來,南夷翁已將南禺駐軍全部屠戮攆去,聽說這本該是場至少要攻打上至少一月的自衛戰,可突有一日,南禺驚現一名天降神將自薦於南夷翁,八尺男兒,被堅執銳,黑鐵面具覆蓋真容,助自衛軍披荊斬棘,戰功顯赫,備受南夷翁重視,將其封為主將,即便如此,還是無人知曉他的真實來歷和姓名,也沒人敢過問。
自衛軍即刻踏上邊境與中晉嶺陽交界的曲江,轉為叛軍,與嶺陽關氏隔江對峙。
連續兩日秋暴雨,曲江江水暴漲,狂風大作,叛軍難以越江,嶺陽關兵亦是如此。故而雙方不得已休戰。
兩日後暴雨將歇,已是半頭白發的關老都督穿著笨重的盔甲,手持金鐵長槍,領在眾軍之前,盡管眉目堅毅,氣概不減當年,可還是怎麼都掩不住那藏在骨肉裡的疲態。
嫡子死於南禺,次子消失已久,幾番喪子之痛,外加皇帝之忌憚,南禺的強兵猛攻,還有自己身體的不堪重負等等,早已將他壓垮得不能自已……
當他透過雨幕看到曲江對岸黑壓壓的兵馬,還有為首那位雄姿英發的鐵面神將時,他只感覺自己衰弱的身體更蒼老了幾分。
說起來,若是闍彥在世,也應當是這幅模樣吧。不,甚至應該更加英姿颯爽。
闍彥……闍彥……城門之雁,護疆衛國,寧死不屈,結果竟死得那麼不明不白,如今這中晉的城闍,卻還要他這把老骨頭爬起來死守,闍彥怎麼能這麼扔下他就走了呢,怨言不由生發於心。可……白發人送黑發人……他與兒子還有一直沒辦法調和的嫌隙,今後也沒有機會調和了,此生遺憾未了啊。
遺憾爬上枯老的眼眸,目光變得濕潤。
南禺兵自古就善水,烏泱泱的人馬又是架水橋,又是拉船飛渡的,速度奇快,眼看就要到岸邊來。
此戰不善。
關老都督絕望地閉了閉眼睛。
“殺!!!”
鐵面將軍用兵如神,又極其熟悉關氏兵法,以至於還沒等手下兵出手,他便以一己之力深入了關氏腹地,與關老都督正面對峙。
關老都督身後士兵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他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錯啊老頭兒,老當益壯啊。”熟悉的嗓音,帶著欠欠痞氣的調調,向來是關闍彥跟關老都督說話的風格。
所有人呆若木雞。
關闍彥也不裝了,他就像曾經保證過的那樣,摘掉面具,大方一笑,毫不吝嗇地承認道:“你們怎麼都不說話?沒錯,是我,沒死,不是鬼。”
“都督?!!!”
“好啊!!!我就說我們都督不會那麼容易就死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