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她已經想好了對策。
說罷,她將錢串子從布包裡取出來,碼了大半串錢幣給了陸子禮,零零散散算起來剛巧有十文,她故作嘆惋:“大夫沒味藥分別取些給我們便可,一頓的量也成。方才你也見了,我們從村子裡過來,只有這些錢物,我們急於用藥不可不買,可即便全部交出去也買不了多少。只好留下路費食費在身,等我們歸家去取了錢,才好再買藥。”
魏鬱春的態度很好,眉眼間也無不傳遞著條件困苦下的無奈。
陸子禮聞言怔了怔,嘴軟了許多,多問一句:“你們既留下一般的錢幣作路食費,莫非家鄉很遠?”
魏鬱春聽出他的猶豫,沒說自己是古溪村人,幹脆挑了個最遠的山頭報出來,言辭委屈:“哎,是啊,大夫聽說過天臺山麼?咱家就在山腳下,那裡荒廢,沒什麼大夫郎中,一路問醫,從天臺山跑到古溪市集,再尋來禺山鎮找神醫,光過來一趟就搭了要三天兩夜的車。”
陸子禮青白而死氣的面容,變得愈發灰沉,居然還有些同情和愧疚之意藏在麵皮之下。他重新整肅了一番氣勢,一言不發,抓了那十文錢就幽幽飄到了藥櫃前。左抓右抓,五樣屜子裡各取了兩大把,哪裡只有一頓的樣子?
這次就連賣慘的魏鬱春也呆住了。
陸子禮抓著五樣藥包幽幽飄回診臺,各抓一些撒入藥壺,灌入涼水後,用火摺子引了火,煎熱了陶土鍋,沙沙聲在鍋底摩挲而出。
他一邊用蒲扇將藥氣引入鼻中細嗅,一邊對魏鬱春仔細交代:“以水八升煮取三升,溫服七合。一日三服,七日二十一服,一次都不可缺,七日後多曬暖陽,理當痊癒。”
關闍彥疑惑地瞥了魏鬱春一眼,她看著陸子禮專心熬藥的姿勢,溫暾細問:“這些藥材……”
沒等她說完,陸子禮就打斷了上去:“七日的量,一絲不少,以後莫要再回來惹我的眼。”
屋內藥香漫逸,魏鬱春彷彿覺得自己圍在熱爐旁烘出來的汗都成了藥味兒。這位陸大夫少言寡語,性子上彷彿一點就著,魏鬱春和關闍彥都不願再被他的怪性子惹得一身怵。
正當他們還不知道自己還要被藥味兒繼續燻多久時,外面好似又飄來好幾片濃雲,沾染了泥氣的濕潮見縫插針,連燻爐包裹的屋內也不放過,不過這些影響很小,幾乎難以察覺。然而陸子禮彷彿渾身毛孔都要頓縮起來,他對於外面天氣的變化格外敏感。
魏鬱春和關闍彥還沒有在意到雨水將落的現象,他們是因為陸子禮的反應才探頭出去,有所察覺的。
不過是自然的天光變幻,不足為奇,可陸子禮的反應卻極其大。
他慌裡慌張地甩開手中蒲扇,衣袍都為來得及收攏,便迅速站起身,差點把桌案上好不容易快熬燉好的藥湯打翻。
他那一直半睜著的眼突然瞪大,牽扯眼皮的皮肉勒出了好幾個褶子,一對太陽xue上埋了很多條爆脹的青筋。他好似格外恐懼和警惕著什麼事物,渾身氣勢大變,簡直是換了個人。
“趕快離開我家!”他毫不客氣地推搡起離自己最近的魏鬱春。
眼白上蔓延著越來越多猙獰可怖的血絲,密密麻麻,織成了某種捕捉恐懼的網布。
他將惶恐的魏鬱春逼出屋子。
關闍彥扶住了她,才沒讓她在陸子禮毫無人性的推力下,從門檻處倒地下去。
“趕快離開我家!!!”
陸子禮根本不給關闍彥任何口吐毒水的機會,整個人發狂般大叫,使出了歇斯底裡的氣力,吼得關闍彥臉上滿是唾沫。
這哪裡是什麼神醫,分明是個瘋子!
陸子禮步步緊逼,見二人退出屋子,他還不滿的抓了把掉落在院中的粗樹枝,追了上去,白著臉紅著眼,他病瘦般的身杆子突然有了神武大力,發狂地朝二人揮舞。
關闍彥身子虛浮無力,整個過程懵懵然地護著魏鬱春後撤,說話的功夫都空不出來。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陸子禮已經緊緊鎖好了茅草院的木門。
外面的雨驟然而下,湊巧得很,好像是故意來看他們二人的笑話。
他們二人站在面對木門的青石階上,面對濃雲翻滾的天際,一時竟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若不是天色又黯淡了幾分,他們甚至以為自己突然回到了幾個時辰前的起點,以為自己不過剛剛尋到陸子禮的家,在他門前踟躕徘徊……
一天又要結束了,丟了十文錢卻沒有拿回來藥,他們若是回去不僅是一事無成,更會遭受太多村民的非議。
一個月的時間其實很短,可兇手還逍遙法外,半點蹤跡尋不著。唯一的幫手在此時一身病症難以消退。
在陰冷氣氛的誘引下,魏鬱春差點就要崩潰,她開始認為,偏偏所有事情都如此不如意而無厘頭,老天為何偏偏待她如此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