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澹說得沒錯,如今外頭提及他,便說他患了有損容貌的病,治不好還經常發病,滿京城的貴女都不敢見他,更不提和他成親了。三十多年,他一直一人獨居,無人靠近。
幼時,他需要靠秘術換容貌穩固身份,但長大了,不再需要麵皮,即便長得有些不同了,誰會懷疑呢,只會說這是長開了。
既是如此,那些為了遮掩秘術和身份而羅織的謊言當然無用了,水疹的病當然早就“治好了”。
魏鬱春早已清楚,他就是一切禍端的始作俑者,能耐極大,更是早就看出了他的真面目。他之所以還能在這裡和她好聲好氣地說話,不過也是打著耗她的念頭。
要不然,他早就翻臉了,更不可能一口一個“長公主”的喚她。
魏鬱春裝作不知情,又道:“是嗎?我還聽說,當年都禦史生病,聽說有家中一位老奴的功勞,此奴貼身照料你,疑似是當年擄走你的幫兇,看到你安然無恙地從南禺回來後便瘋了?常銘君後來將此奴驅逐出了府,叫人將其亂棍打死了?”
賈澹目光冷得駭人:“長公主真是耳目通達。那老奴家鄉遭災,年輕時就被賣身為奴了,幾十年無子嗣,老後見我出生心懷嫉妒,恩將仇報,這才陷害於我。這是府中人盡皆知之事。長公主寫在聖旨上的故事,跌宕起伏,可,實在是無憑無據。反而是臣證據證人皆有。”
好一個滴水不漏、反客為主。
魏鬱春似乎早就猜到了這一切,將準備好的另一套說辭搬了出來,慢條斯理道:“可你並不知你口中的老奴,常銘君之子的乳母,當年到底為何進賈府。”
“那乳母家鄉遭災,可家中還有積蓄,若不是自己已經孕育了兩子,根本不會自輕自賤,入賈府為奴。她擔心自己沒辦法入府,謊稱自己的孩子也死在了洪災,可那幾十年來,她一直揹著賈府與自己的兒子互通有無,傳遞月俸。都禦史,至今還不知那二子的存在吧?”
賈澹看她言之鑿鑿,目光的確凝固了。他真的不知道。
“那二子已被找到,還說,自己的母親,是因為看到了賈府小少爺的真面目才被嚇瘋了的,說那小少爺會變臉,太嚇人,故而這乳母為了保全自己的孩子,生前傳遞了此訊,以此警告二子往後莫要接近賈府,也不要在她死後為她收屍,二子因此隱瞞這個秘密多年。而那乳母也是一位偉大的母親。”
賈澹再掛不住笑,他強裝鎮定道:“長公主這又是編的哪門子故事?我對那乳母知根知底,從未聽說過他有什麼孩子。怎麼您這話說得像是比我還清楚我府中之事?”
魏鬱春不茍言笑:“都禦史信也好,不信也罷。”
“那乳母說賈府的少爺會變臉,人也像突然變了一樣,我想到南禺那邪術裡面,就有一條是叫活人變臉的,都禦史幼時不就是從南禺死裡逃生出來的嗎?為何那麼多孩子,偏偏就你活下來了呢?為何你一回來,便得了不能見水的病?估摸是邪術還沒練好,怕遇水脫皮,露了餡吧?至於阿葛郎……”
她眼看時機成熟,便將攥在手心裡許久的物件丟了出去,是那條吊墜,刻著的是阿葛郎的名字。
賈澹微微垂眼瞥了一眼,神色不變。
“都禦史幼時歸來,做了不少事,遣散抑或是害死老奴,還是親自偷偷跑出府,去了京城拂羅市盤下了一間小鋪子。那鋪子的原主人姓葛,不久前夫妻倆個被南禺怪賊當場殺死,唯一的兒子葛大郎也不知所蹤。都禦史偷偷遣人,在拂羅市外一處小山頭上,埋了三隻野墳,三個墓碑,倆個葛氏夫婦,一個葛大郎。”
聽到這裡,那賈澹依舊口風嚴實,目光沉著冷靜。
但魏鬱春一點都不怕他,繼續道:“掘墳下去,夫妻棺槨內皆有白骨,唯獨阿葛郎的屍身不翼而飛。”
賈澹要緊牙關的嘴,終於忍不住抽搐了起來。他失了理智,聽似平靜,實則已經快要淪為無情鬼怪的話語響起:“是你掘了墳?”
魏鬱春一副高處不勝寒的聖人模樣,定定然承認:“是我又如何?那葛氏夫婦,早已曝屍荒野,白骨森森,好不可憐。”
關闍彥沉默著看著他們二人一來一往的對峙,此時他又警惕起來,因為他聽到了一陣陣圍著元清宮而疾馳過來的腳步聲。
他又看到賈澹目光裡的慌亂重歸鎮定,他好似很得意。
關闍彥突然明白,這賈澹方才一直在演戲,為的就是拖延時間。那些圍堵過來的人馬,一定是賈澹故意安排的!
他知道,賈澹便是所謂的“通仙大人”,所以他肯定也看出了魏鬱春是換臉了的長公主。
他之所以一直不肯拆穿自己和對方的身份,為的就是這一刻!他引誘魏鬱春主動說出南禺換臉之術,如此一來,他就有了把握在眾人面前栽贓嫁禍她!
這群圍過來的人到底是誰?
不必多說,這賈澹看著差點能幫自己篡權謀位成功的聖旨被調換,卻也只是惱怒了一順,並未亂陣腳,分明就是有第二手準備!
他忌憚宮內其餘掌權人士會幹擾他,便選擇深夜叛變,亦算計好皇帝的死期。
假關心,真奪權。
他未限制宮內其餘人的動作,撐死也只是掌了金吾衛的兵權暫時攔截,等那些人找過來的時候,這天下,便早不是他元家的了!
也正是因為他沒有限制其餘皇親國戚的行動,便能稍微拖延,讓他們早點趕來元清宮。
他奪權不成,大可搖身一變,成為忠臣,指控長公主是南禺換臉的邪道,亦指控他是助紂為虐的逆臣!
關闍彥要去拉魏鬱春逃走,可還是晚了。
怪他看清得太晚!他咬牙自責。
可魏鬱春給他遞來一個堅韌的目光,讓他不必擔憂。
消失已久的大片火光洶湧而來,賈澹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