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到近處,拿手在那坑裡摸索,邊緣還有急急忙忙沒有燒化掉的紙錢圈。他立馬想起方才魏鬱春出現時畏縮躲藏的模樣,她手上的燒傷理應也是匆忙之下不小心弄到的。
他拾著那邊緣焦黑化碳的半邊紙圈,沉默卻又駭然,她方才是在悼念亡魂……她到底會悼念誰?
她是馮迎春啊,她的父親母親……妹妹都還健康平安著,有何人值得她如此傷心欲絕?總不能說是那些冤死的南禺孩童吧。
到底是為何?
他又想起魏鬱春突然反常的模樣,自從她參加完春桃酒宴後,她便突然一改態度,對他跟陶明案的事情分外關注。他雖然嘴上說著她跟陶明案關系匪淺,可打心底,他是不信的,他不過是莫名氣不過,想刺激一番她罷了。
如今見到這些,他不得不再次發問,馮迎春……真的只是馮迎春嗎?
春桃酒宴的內情,杜明堂其實在走之前就命人塞到了他的屋內,他未來得及翻看,此時他抓緊腳步,回屋翻出陸子禮遺卷時,又趕忙把那隻信封拆開,恨不得一目十行卻又萬分謹慎地看下去。
其中情節一波三折、抑揚頓挫,活似一本戲摺子。其中說,魏瀾清是如何丟人現眼,如何氣急敗壞,又如何受盡羞辱後甘拜下風的。其中說,“錢雀”是如何黑馬當先,如何才氣逼人,如何與魏瀾清切磋得勝的,又如何被揭開面紗、身份暴露的……
其中二人的對話生動無比,記錄詳細——
魏瀾清斥責:“你不是錢雀!你到底是誰?!”
她賊心不改:“你到底是誰?!你不是錢雀!你不是錢雀!你這個賤人是不是回來了?!”
“錢雀”奪下詩魁時震撼芳席時的詩句是如此:“隆月冬廟縊芳魂,假色藏春無人問。天道又說好輪回,道是無情卻有情。”
……種種下來,精彩紛呈,可關闍彥卻一點都不想歡呼,他的心思越來越沉重,在被眾人在乎的點子之外,有一個微不足道的細節被他捕捉到了。
魏鬱春所扮演的“錢雀”,在一開始保守而戰,可當眾人道出魏瀾清家中父親的一位妾子死去的時候,“錢雀”就一改態度,咄咄逼人,偏要壓下魏瀾清一頭。
原本不想奪走詩魁的人,這些事在陰差陽錯間改變了她。
難怪當時他還奇怪,魏鬱春這麼個不爭不搶、性子淡薄疏離的女子,怎麼就奪下了詩魁呢。
魏鬱春當時便是被那“妾子”的死訊刺激到了,酒宴後,她又迫切關注芳櫻樓的案子,看似不知道她在在意什麼,實際上,她恨魏氏,而芳櫻樓與假的安南都督有關,若是案子辦好,夫妻二人必是死到臨頭插翅難飛了。
她為什麼要在意那妾子?
乃至於……關闍彥回神,握住紙的手竟有些顫抖,他返回故地,亂草叢中的煙坑依舊,那裡承載著對亡魂無窮無盡的思念。
他說出一個確切的、卻給他帶來莫大打擊的答案——魏鬱春所悼念的亡魂不是別人,便是這名妾子。
一個南禺人,怎麼會跟朔州府深居內宅、足不出戶的妾子有如此深大的聯系?他後怕了。南禺初見幾日,魏鬱春受雨得了風寒,躺在床上,將他當作妹妹馮巧兒時迷糊自語的內容,也曾令他毛骨悚然——“對不起,我並不願意那般責怪你,我只是害怕……巧兒……是這戶人家唯一的孩子了,倘若你出了事……我怕因愧疚萬劫不複……”
那時,他總是懷疑,這女子是不是真的被惡鬼奪舍了。
與此同時,關闍彥看著那字字句句對魏瀾清的描述,竟是越看越寒心,越看越陌生,不禁捫心自問,她真的是記憶中那個明媚的少女了嗎?
比起她,眼前的馮迎春才更像是。
他盯著字句上“隆月冬廟”的詩句,總覺心痛,亦覺奇怪……馮迎春無緣無故為何寫出這些詩句?這些詩句又為何無緣無故地刺激了魏瀾清?
不行!他必須搞清楚!那朔州府魏家的妾子到底是何人!還有,這四句詩到底代表了什麼意思!
魏鬱春出了門,承軸轉動間,關闍彥便警覺地提前收好了信封,裝作無事發生。
魏鬱春想藏著便藏著,他將其拴在身邊,不怕她會跑掉,屆時,他必要讓她主動顯出原形來。
他心情分外肅重,可又好奇得要命。這種感覺已令他欲罷不能,所有的目光好似都完全聚焦在了這個神秘的女子身上,怕是永遠分不出心給其他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