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浚山緊靠著高新企業區,是雪揚江中下游平原常見的平頂山。緩坡地帶分佈著磚紅色砂岩及砂礫層,上方的懸崖壁立,周遭因受常年雨水的沖刷而變得溝壑縱橫,這是南泠地區著名的死火山之一,也是頗具歷史傳說的山。據說古代知名山水詩人還為它寫過詩詞,在那會兒它的神奇之處引來了許多喜愛遊山玩水的文人雅士。
早晨到來,別墅區裡依舊清淨,只是寒風些許吹拂著不遠處一家別墅的花園,凋謝許久的玫瑰花瓣無人打掃,被吹到了漂亮的人行道上。好聽的發動機聲音響起,一輛瑪莎拉蒂行駛出去,車輪碾過花瓣,花瓣碎裂,地上沒有水跡。
站在別墅陽臺上的劉以清看著車輛緩緩開出,她的目光投向前方,隱約可以看見浚山一角。她穿著質地昂貴的睡衣,披著保暖的衣裳,齊肩短發被風輕輕吹起,顯得格外慵懶。樓下花園裡,傭人小盧正在清掃院落,給草木澆水。
劉以清看了一眼傭人同樣悠閑的模樣,她走入房間,打算下樓時,右手邊盡頭緊閉的房間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將衣裳攏了攏,徑直走去,推開房間,裡面陳列著書架,書架上擠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她將窗簾拉開,讓亮光投射進來,她這才看見在角落處的鋼琴。
黑色的琴罩上擺放著一些樟腦丸,劉以清將它們拿走後,掀開琴罩,老舊的伯恩斯坦鋼琴呈現在她面前。在琴蓋上,還有幾道陳舊的蠟筆畫——那是劉以清小時候故意氣家裡傭人時調皮而做的。她的眼睛有明晃晃的東西在閃爍。
這架伯恩斯坦是她的父親贈予她五歲時的生日禮物。
據昨晚女傭小盧說,這裡的房子是劉以清的爸爸買下的,因為家裡東西太多,很多舊東西捨不得扔,都搬來了這裡。
“清清快來。”年輕的父親面容英俊,他半跪著接住朝他晃動著小碎步的小小劉以清,大手拍了拍她小小的身子,接著一把將她抱起,將她的小裙子理了理,帶著她走到房間裡。那是劉以清第一次看見嶄新的鋼琴。
小劉以清興奮地從父親懷裡跳下,微胖的小身子湊到比自己大出好幾倍的鋼琴前,嘗試著摁下幾個白鍵,歡喜地扭頭對父親奶聲道:“謝謝爸爸。”
“清清以後要當音樂家嗎?”在小劉以清生日那天,劉禎將她抱起,在自家別墅外的花園裡行走。
“我要當最厲害的音樂家!”小劉以清被父親的青色鬍渣紮著,肥糯糯的臉蛋上顯出一絲小小的嫌棄,“爸爸你紮著我了!”誰知劉禎卻笑著故意用鬍渣去蹭她的小臉。
但是在那過後,父親很少回家了,他在劉氏精心打拼,在商業上叱吒風雲,變得越發冷漠起來,在一次回來後,他讓年僅十三歲的劉以清學習金融,讓她以後接替自己掌管劉氏,放棄所謂的音樂夢想。那次劉以清跟家裡人都大吵一架,逃了出去,她說想要為自己的夢想而活,才不想做什麼家族繼承人。後來,她就遇見了張司南,她以為張司南跟她一樣,都是喜愛音樂的人。
現在的她想到過去的一切經歷,忽然想著如果當初聽父親的話,說不定之後的一切根本不會發生。
她抬起頭,周圍書架上一本醒目的《資本論》使她一陣恍惚,她父親整天翻閱的其中一本書籍。還有角落裡的小熊,她只知道那是小時候陪她一起等待爸爸的小夥伴,至於什麼時候不見了,她也記不清了。她坐在鋼琴椅上,開啟琴蓋,裡面的黑白鍵有些泛黃了,但當按下時,聲音還和過去一模一樣。
她彈奏著一首輕快的曲子,跟過去在華渝公園草坪上的用吉他彈奏的旋律相差無幾。她纖細的手指在黑白鍵上靈活跳躍。音樂在別墅裡回蕩著,侍弄花草的女傭忍不住朝樓上望去,她在這個安靜的地方很久沒聽到這種聲音了。
“小盧,開一下門。”
小盧循聲望去,只見林裴川站在鐵門外,他夾著公文包,手裡提著一個包裝精美的袋子。她連忙去給林裴川開門。
“劉小姐是在樓上嗎?”林裴川聽見鋼琴聲,看向三樓。
“是的,我帶您去。”小盧恭敬開口。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林裴川說罷,進入別墅門。
劉以清微微閉上眼,沉浸在音樂裡,但不知為何,她總會想到那天在公園的情形。像是乖巧寶寶一般的張司南跟她說,可以將曲子錄下,做成deo傳送到網上。還有張司南送她到地鐵站時,穿著水洗牛仔衣,揹著黑色吉他,跟她道別的樣子,她好像還可以嗅到短發飄來的清香。
在地下賭場,她望著張司南的背影,見到他踩在賭桌上,劃破黎複森手腕,搶過手槍的帥氣模樣;在門胥大橋上,在跳下江水的那一刻,從始至終張司南都沒有放開過她的手;在花空舍,那個夢幻的地方,他們瞞著所有人,偷偷去到那棵老樹下,接吻……
他們一起看見令人震撼的星辰銀河,一起躲過無數子彈與刀刃,在鮮血與恐懼接踵而至時,那個永遠站在她身前為她遮風擋雨,沉默應對的家夥,最終卻告訴她,他從來沒有愛過她。
她們第一次擁抱在湖畔邊,愛她的張司南也最終消失在湖畔邊,消失在大雨裡。
劉以清不願意再回想那些事,但這首歡快的鋼琴曲卻讓她想起了更多的細節。
她應該聽父親的話,對吧?如果爸爸還在,如果過去她不那麼叛逆,不會遇見張司南。
張司南以前給她講述過一個童話故事,那個化妝成天使的普通人類想要接住從雲朵船上掉落下來的人。如此美好,但是現在,都變成了可笑的謊言。
鋼琴曲戛然而止。
一滴眼淚掉落在白色琴鍵上。接著,更多的淚水湧了出來,劉以清慌張地去擦眼角,但眼淚不斷流淌著,她開始哽咽。
就算被徹頭徹尾地騙了,但還是會難過,想到那個人時,還是忍不住會哭泣。
“不準哭……”劉以清自言自語地擦著眼淚,“有什麼好哭的呢……”
這時,一張方巾出現在她的淚眼前,她的頭頂也響起了一道男聲:“先擦擦,我給你買了點早餐。”
劉以清知道是誰,她抓過方巾,將眼淚擦幹淨,長出一口氣,做出一副冷然的模樣,哭腔被她盡力壓制住:“我不吃。”
“你要是想哭,吃飽了才有力氣繼續哭不是嗎?”
劉以清:“……”
“劉總應該也不希望你哭得那麼傷心。”林裴川在她身後站著,緩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