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做了個夢,夢裡他被灰色的布條層層包裹,這布條有手掌寬窄,看上去破破爛爛,卻堅韌無比,即便用盡渾身力氣也撕扯不開;同時這布條又紛亂如麻,不知哪裡是頭,哪裡是尾。他想要跑,卻被纏著邁不開腳步,入眼所見,更有許許多多的灰色布條當空飛舞,不時還有一條條布條接連纏繞在身上,使得這布條愈發厚實。他驚恐萬分,卻又無能為力。
接著,這灰色布條開始擠壓,層層收攏,好似將自己的骨頭內臟都擠碎了,口中流出大量液體,定睛一看,竟又是灰色布條!他驚恐地想要大叫,剛張開嘴,這灰色布條便又靈動的順著張開的嘴巴鑽進了體內,讓他發不出聲音。
不知何時,這灰色布條燃燒了起來,一種從未見過的灰色火焰騰騰燃起,不細看還以為是騰起的灰塵。這灰色火焰溫度不算高,連頭髮肌膚都無法燒掉,卻彷彿是從五臟六腑中燒起,燒的他抓心撓肺,燒的他痛苦難當。他只覺得渾身的水分都被燒乾了,像是一個乾屍,乾枯的肌膚緊緊地貼在骨頭上。
不知為何,這灰焰越燒,他越加清醒,越清醒,這痛苦便越清晰!當全身的液體燒乾之後,開始蔓延至全身上下,從乾枯的雙腳開始,冬至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軀體,在這不斷的燃燒之下,一寸寸化為了飛灰,隨著空中飛舞的灰色布條四散開去。燒到最後,他只剩下了一團意識,無依無靠的飄蕩在空中。
然後,這僅剩的一團意識也開始燃燒了起來,又經歷了一場從清醒到渾噩的過程。這種新奇而痛苦的感受不曾有過,卻分外真實。他似乎感受到了靈魂在一寸寸的消散,意識也隨著燃燒的繼續逐漸模糊起來,有種如在夢中的感覺。半夢半醒間,彷彿聽到了一聲清脆如琉璃碎裂般的聲音,接著,便人事不知了。
不知過了多久,再次醒來之後,冬至仍是身處這片空間之內,他打量片刻,發覺自己赤身裸體,燃燒殆盡的軀體不知何時又重新出現了。身上的灰色火焰如同跗骨之蛆,仍在緩緩地燃燒著,只不過痛苦減輕了許多。他徒勞地拍打了一炷香的時間,發覺無法熄滅這灰焰,才不甘的停下了拍打的手。
冬至走在一處盡是乾枯沙漠的地方,彷彿連沙子都被燒的褪了色,呈現出一種死寂的灰色,每走一步,都痛苦萬分。這裡沒有絲毫生機,一望無際,便是大些的起伏都不曾有,彷彿連風都不願意刮進來。他漫無目的的走著,走著,不知要走到何時,不知要走到何處。
他想要喝水,喝很多很多的水!一處尺許見方水窪突兀的出現在了眼前,這水晶瑩透亮,讓這充滿死寂氣息的沙漠多出了一抹鮮活的光亮。但當他俯下身子想去喝的時候,這水窪便瞬移一般出現在另一處地方……
他渾身的骨頭透過乾枯的肌膚冒出絲絲火焰,散發淡淡的灰芒。水窪上空憑空出現絲絲縷縷的水汽,繚繞在身周,緩緩滲入軀體,灰色火焰有了熄滅的跡象。可這灰色火焰如跗骨之蛆,一旦水汽稍有停頓,便再度死灰復燃,讓他苦不堪言。
如是者再三,在水汽的滋潤下,瑩潤潔白的骨頭重新長出,散發著神聖的光澤,將燃燒的枯骨擠碎,排出體外。肉身中的灰焰仍在燃燒,絲絲縷縷的水汽時斷時續,冬至時刻承受著莫大的痛苦!身上的乾枯的肌膚緩緩生長,大片大片仍然冒著灰色火焰的面板肌肉脫落下來,卻不等落地,在半空中便化為了灰燼。
重新長出來的肌膚泛著淡淡光澤,飽滿細嫩,有若嬰兒肌膚一般,他握了握手掌,感覺到無窮的力量。此時疼痛漸漸散去,一陣舒爽傳遍四肢百脈,讓他不自覺叫出聲來。可是他還是不滿足,因為他很渴!
冬至想喝水,喝很多很多的水。他追著那憑空移動的水窪跑了很久,卻始終追不上,心中越加憤怒。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狠狠地摔到沙地之上,摔得他頭昏眼花,眼冒金星。
……
此時芊芊正在將泉水澆灌到冬至身上,看著他不斷擠出碎骨肉塊的身體,身上竟是越發破敗,眼中閃過一絲憂慮。她知道這泉水蘊含了龐大的生命精氣,治療外傷有奇效,一般來說,只要一滴,便可將受傷的肉體修復完畢。可冬至前前後後足足吸收了大約三分之一的泉水,雖然身上爆鳴之聲不斷,又有血肉骨骼重新生長,向著好的方向發展,但此時看去,竟是比剛剛拖到此處之時更加嚴重的樣子。對此,芊芊並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好將其歸結於老熊的某種天賦之術帶有的某種力量在糾纏,所以傷口無法快速癒合。
而且,她也注意到,水窪中有絲絲縷縷的精氣騰出,注入冬至的軀體內。這種狀況此前從未發生過,她也不知道此事是好是壞,只是恍然間覺得這水窪中的晶瑩泉水不似先前那般透亮了。
事已至此,斷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於是又將大量的泉水灑在冬至破敗的身體上。冬至此時的狀況不容樂觀,口中湧出的鮮血帶有大量的臟腑碎塊,汙濁不堪。不知他是做噩夢還是如何,使勁的咬著牙齒,一副恨恨的模樣。
如此一來,口中的汙血無法順利流出,極易造成窒息。芊芊一邊用力的捏開他的頜骨,一邊在其臉頰上拍了拍。眼見效果不大,手上的動作絲毫不客氣,力氣大增之下,將冬至打的一陣抽搐,臉頰瞬間紅腫了起來。
好在此時軀體修復的速度快了許多,身上碎骨穿出留下的傷口迅速癒合,胸腹上三道半爪印處,肌膚也在肉眼可見的生長。
冬至感覺臉上一片火辣辣的疼,他不明白為什麼摔到沙漠的地面上為何會如此疼痛,但睜開眼睛發覺水窪近在眼前,顧不得臉上的疼痛,一個翻身,恨不得將頭都扎進水窪中,大口大口的吞吸起來。
二女看到冬至大口大口喝著泉水,一時間有些無措,竟是同時呆立當場。據她們所知,這泉水蘊含龐大的生命精氣,治療外傷立竿見影。若是灑在身上,即便多一些也無妨,來不及吸收的精氣自會逸散而去。可凡事過猶不及,物極必反,若是吞入腹中,逸散的精氣無法排出體外,便如那充了過多空氣的氣球,勢必爆體而亡。
可等二人反應過來,本就不多的泉水已然接近枯竭,不禁大驚,趕忙將之拉開,輕啟櫻唇,急切地說道:“此水蘊含大量精氣,萬不可吞入腹中,否則會爆體而亡!快些嘔吐出來,也許還有得救。”
冬至聽著此女的聲音,下意識的咬了咬嘴唇,有些疼,看著芊芊那略有幾分熟悉的模樣,回過神來,知道自己終於是脫離了噩夢,醒了過來。他沒有理會二人,四下望了一圈,發覺此處正是先前的山洞。想著二人之前的所作所為,眼神森冷異常。
他隨即想到了什麼,一骨碌爬了起來,一眼便看到劉雲譎赤裸的躺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半是欣喜半是害怕,他的身上仍是許多血汙,看不清傷勢如何。冬至顫抖的走了過去,仔細的看了許久,這才發現他身上的傷口均已癒合新長出的血肉粉粉嫩嫩,呼吸雖然微弱,卻十分平穩,終於鬆了一口氣。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自己身上亦是身無片縷,羞的他趕忙護住了下體,想到自己的包袱裡還有幾件換洗的衣物,便開口問道:“我的包袱去哪了?”
未及二人答話,冬至只覺腹中一陣翻江倒海,“哇”的一聲吐了出來,血紅汙濁夾雜碎爛的內腑臟器,全部吐了出來。一股腥臭四散開來,讓他本有些紅光的臉色霎時一片蒼白。這還不止,下面也似要噴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