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上旬,前來汴梁就食的災民走了一部分。
主要是精壯,差不多有萬人上下。他們的目的地是弘農,編為萬勝軍第五營,明年春天開始種地。
滯留在汴梁的災民仍有數萬人,男女老幼都有,與原本修建汴梁的人合在一起,繼續屯墾。
這總計不到十萬人中,有青州人,有冀州人,有幷州人,還有大量雜胡,十分複雜。
臘月初十,運河已經封凍,但仍有最後一批糧食經陸路運抵災民營地。
交割完畢後,張黑皮坐在田埂上,擦了把汗。
張衝則開始檢查包袱,看看東西有沒有帶齊。
他要去洛陽了。
黑矟右營空了一些位置出來,正在招募新兵,作為陳郡良家子,張衝應募成功,即將成為黑矟右營的一員。
這支部隊成立於神龜二年(318)臘月,距今正好三年,員額二千四百。
比起三年前,人員早就換了一個遍,部分幢隊甚至換了兩遍,基本都是拆散補入銀槍軍及黑矟左營去了。
這次空出來的位置不多,也就百十個的樣子,參加過遮馬堤大戰的張黑皮找人託關係,把一門心思當募兵、吃皇糧的長子張衝送了進去。
張衝腰間懸著一把刀,是梁王送給他的——那會還是“陳郡公”——異常寶貝,一直隨身帶著。
張黑皮想讓兒子把這把刀留在家裡,張衝一直不肯,只說不會輕易拿出來就是了,反正軍中還會發下器械。
“這回如你所願了?”張黑皮雖然為兒子當募兵四處奔走,但說到底心裡是不太願意的。
他家有四十畝地,就位於睢陽渠邊上,灌溉方便,畝收不低。
如果不鬧災害的話,理論上兩年內可收二百四十斛左右的粟麥、六十斛雜糧,養活全家五口人綽綽有餘。
即便鬧了災害,只要不是河北那種連續三年的大災,也能撐下去,自古以來便是如此。
真的有必要去當募兵嗎?
張黑皮打過仗,受過傷,從牆頭摔落時,同鄉馬九就死在他身旁,半個腦袋都沒了。
戰爭並非兒戲,那是要拿生命做賭注的。
不過,他也沒有強行阻止兒子,因為他現在的日子是梁王給的,送一個兒子去給梁王賣命,算是還他的恩情了。
這就是他樸素的心理。
他這樣的人,在陳、梁、南頓、新蔡、襄城、汝南等郡也比比皆是,因為他們都是梁王在旱蝗連繼之年收攏安置下來的。
過了十年相對太平的日子,在這個亂世之中顯得是那麼的不真實。
“阿爺……”張衝看向父親,低下了頭。
張黑皮嘆了口氣,起身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道:“既然定下了,就別瞻前顧後了。家中不用你操心,若給假,可坐船回家看看。”
“好。”張衝說道。
不遠處的草棚外,縣兵曹掾已經在招手了。
他身邊還有五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畢恭畢敬地站在那裡。他們都是陳縣人,都去黑矟右營當募兵。
張黑皮領著兒子走了過去。
兵曹掾張冬矜持地向他點了點頭。
張冬是張黑皮的鄉黨,兩家一起逃難出來的,後來他因為勉強識得幾個字,被調去縣裡。多年下來,已是兵曹掾,專門負責徵丁,家業肉眼可見地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