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外的雪越下越大,夜已經深了,坐在營帳內的鬼菩提卻似乎並無半點的睡意。
她並不想睡,事實上她已經睡得太久了,在她漫長的生命裡大半的時間都處於昏睡的狀態,所以到了現在她不想睡,她想要清醒的做完眼前的每件事情,以此確定那最後的結果不會與她所期望的結果出現任何偏差。
故而她坐在那營帳貂絨鋪成的大椅子上,沉著眉頭思慮,思慮事情已經發生的每一步以及將要發生的每一步是否有所偏差。
而支撐她做這些只是某種執念。
給自己也給世界一個機會的執念。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從綿長的沉睡中甦醒,她走出了那藏在地底深處巍峨又蜿蜒的行宮,她赤腳踩在黃土上,看著天上的豔陽,林間的飛鳥,她覺得那當是時間最美的東西。
於是她邁著步子,穿過了密林,一路走,一路看。
直到她來到了一座城郭前,她興奮的邁著步子小跑進了城池,城中人群湧動,街道上有叫賣各色事物的商販,兩側有戲弄的孩童,有賣藝的行走武行,一切都那般奇異,看得她雙眼發直。
然後她聞到了一股香味,從街角的鋪子口傳來,她在那股香味的誘導下,邁步走到了那商鋪的門口。她方才站定身子,那店家便熱情的招呼道:“怎麼樣小姑娘,新出爐的桂花糕要不要嘗一嘗。”
那時的鬼菩提平生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事物,她並未有做出太多的疑慮,便在那時點了點頭,甜甜的朝著那店家一笑言道:“好啊。”
店家自然趕忙將那桂花糕遞到了鬼菩提的跟前,饞了一路的鬼菩提不覺有他,張開嘴便大口的咬下一口糕點,有滋有味的吃了起來。
那店家見如此,也眯眼一笑,伸出手言道:“七文一個。”
鬼菩提從美味中回過神來,她朝著那店家眨了眨眼睛,不解道:“什麼?”
店家的臉色一變,他再次言道:“桂花糕七文一個,你吃了我的桂花糕,自然就得給我錢啊。”
鬼菩提愈發的疑惑,她又眨了眨眼睛,言道:“可是我沒錢啊。”
店家臉上的笑容在那時煙消雲散,他雙手叉腰喝道:“沒錢你吃什麼東西,小小年紀不學好,怎麼學起別人吃上霸王餐了?”
鬼菩提有些害怕,她想不明白方才還對她和顏悅色的店家為何一瞬間便換了臉色。她一時間不知所措,而那店家顯然不想就此放過她,在那時走出了鋪子擰起了衣袖,就要朝著鬼菩提走來,嘴裡更是不斷的罵道:“今天不讓你這小騙子知道什麼叫做吃飯給錢,天經地義,我這店也就不用開了。”
那店家說著,變一副要對鬼菩提動手的架勢。
而鬼菩提哪曾見過這樣的陣仗,一時間呆立原地。
“店家莫惱,我這孩子不懂事,這錢你收著。”可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忽的響起,一位和尚在那時邁步而出,擋在了鬼菩提與那店家之間。他如此說著,還從手裡遞出一疊銅板,放到了那店家的手中。
店家一愣,下意識的掂量了一番手中的錢串,怎麼也有二十文之多,他頓時眉開眼笑,也就沒了動手的心思,只是目光卻不免奇怪的落在那忽然到來的和尚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心底暗暗古怪的言道:這和尚怎麼還有孩子?
“爹。”而鬼菩提見著了來客也在那時露出了驚喜的笑容。
“怎麼醒了不來找爹爹,獨自一人就跑出來了?”和尚如此言道,雖是責怪之言,可話裡的語氣卻並無多少責怪之意,反倒滿是寵溺。
“迷糊糊的,就不知不覺走到了這裡。”女孩這般回應道。
“來,爹爹帶你回家。”和尚牽起了女孩的手,朝著街道外走去。
“爹爹,桂花糕真好吃。”
“是嗎?那下次等你醒了我便再帶你來吃。”
“好。可是爹爹,玉兒不想老是睡覺,玉兒想多出來走走,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玉兒乖,多睡覺才能長身子,等你睡夠了,長大了,就可以一直一直看這個世界...”
“可是玉兒覺得自己好像跟他們不一樣,上一次玉兒睡的時候,呂寧姐姐還是個孩子,怎麼現在就已經變成玉兒認不出的模樣。”
“因為玉兒就是跟他們不一樣,玉兒將來要做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這樣嗎...爹爹...玉兒有些困了,又想睡...”
女孩說著這話,便再也攔不住心底忽然湧出的睡意,她的腦袋一歪在那時沉沉的倒下,身旁的和尚眼疾手快,趕忙扶住了女孩傾倒的身軀,嘴裡言道:“乖,很快你就可以等到那一天了。”
......
呂寧,全名應該叫做方呂寧,按族譜的輩分算來,應該是方玉兒的玄孫輩去了。
作為大楚遺族最後一根獨苗,被和尚在陳國長武關內尋到,那時的方呂寧孤苦無依,父母早已死在陳國的一場內亂之中,和尚將她帶了回來,而輩分相差極大,但心智卻並無差異的方玉兒與方呂寧理所當然的就成了朋友。
不過方玉兒的體質特殊,每隔一段時間便會陷入良久的沉睡,身子也會停止生長,以至於在她再次醒來,兒時的同伴卻已經生得亭亭玉立。物是人非終是跟隨這還未成為鬼菩提的方玉兒。
譬如又是不知幾多的光景之後,她再次醒來,方呂寧已經垂垂老矣,方玉兒匆匆趕去,看著兒時的玩伴白髮蒼蒼我在病榻旁,她拉著方玉兒的手,卻再也沒有勇氣去喚她一聲玉兒妹妹。
她說:“陛下,我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