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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補天 (六 上)

王元化站在自家弟兄中間,被倒退的人流推著,節節敗退。“頂住,頂住,咱們下不去!”他大喊大叫,提醒弟兄們這是城牆,沒有退路。但效果極其有限。兩名擋在最外圍的袍澤剛剛殺死敵手,就被直直衝過來的木槍捅了個對穿。跟在他們後邊的一名旅帥接連揮刀,斬殺數員披著鐵甲的敵軍。卻不小心被已經躺在地上等死的傷卒抱住了大腿無法移動,然後硬生生被接踵而來的亂刃砍成了肉泥。

一隊守軍舉著火把,端著沸油衝到雲梯前,先兜頭一澆,將試圖爬上城頭增援的太原兵燙成熟肉。緊跟著,火把快速扔下,雲梯上紅蛇飛舞,變成一條無法攀援的烈焰巨龍。另外一隊守軍冒著箭雨阻攔衝上前,向攀城者擲出投槍,將正在向上湧動的蟻陣從當中砸成兩段。弩箭、釘拍、鐵耙子等各種利器都開始向突破口附近集中,王元化等人能得到的支援越來越小,承受的壓力越來越大。他的橫刀早已斷裂,手中的長槊也被敵人用斧頭硬剁成了兩截。一名隋軍挺槍刺來,王元化單手握住槍桿,另一隻手中的半截槊桿直捅對方咽喉。敵兵厲聲慘叫著倒下,雙手卻不肯鬆開木槍。王元化用力回奪,手臂剛剛曲回身前,一根巨大的木樁直直地頂向他的胸口。

“啊——”躲避不及的王元化後退數步,大口大口地吐血。被十幾名隋軍合力抱著的木樁再次撞上前,將試圖救援他的親兵乾淨利落的撞飛。第二根,第三根木樁呼嘯而來,撞碎盾牌,擊飛橫刀,將湧上城頭的太原兵像揮塵土一樣撞落。很快,那一段城牆便又被隋軍收復。王元化的人頭和他的將旗被一併挑出城垛口,鮮血淋漓。

“該死的陰世師,老子一定殺你全家!”李安遠在城下看得眼眶崩裂。他怒吼著,再度組織人手進攻。剛才如果敵軍的反應稍慢一些,他將立下攻破長安的首功。可眼看著到手的鴨子飛走了,並且搭上了他數名心腹愛將。

羽箭再次成為沙場上的主角。城上城下,人血彙集到一處,蜿蜒如溪。彷彿唯恐大夥看不清楚,一陣晨風吹過,將籠罩在眾人頭頂的濃煙迅速吹散。冷冷的陽光瞬間照亮數千具屍體,照亮數千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負責組織防守的陰世師早就殺紅了眼。不顧親兵的勸阻,他親自衝上城頭,阻擋敵軍的攻擊。一名順著雲梯上爬的太原兵剛剛露出半個腦袋,就被他用力削下了城牆。另一名攀城者試圖用盾牌攻擊他的膝蓋,陰世師抬起戰靴來了記正踹,將盾牌和持盾者一併踹飛到半空當中。

第三名悍不畏死的敵軍就在他腳下出現,嘴裡含著橫刀,單手勾住城垛。陰世師舉刀下剁,被此人身後的攻城者用鐵叉架住刀身。沒等他變換招式,含著刀的人已經滾上城頭,握掌成拳,直擊他的下陰。

卑鄙無恥!陰世師來不及躲閃,只好盡力彎下腰,將打在下身的力量卸去一半。儘管這樣,他依舊疼得說不出話。敵兵一擊得手,立刻從口中取下刀,抹向陰世師的脖子。就在此時,一名侍衛衝上前,抱住他,合身從城頭跳下。

“殺。姓李的入了城,誰也活不下去!”一個沙啞的聲音從陰世師背後響起,讓他大吃一驚。他忍著劇痛快速回頭,看見楊寶藏帶著數名壯士握著從坍塌了一半的城樓中揀來的木樑,往來衝鋒,銳不可擋。

謠言居然也可以作為武器。陰世師苦笑。誰也甭說誰卑鄙無恥,這是戰爭,只有勝負,沒有道義。

“殺,李淵老賊要屠城!”下一個瞬間,陰世師自己也大聲重複起了這句謠言。並且將其透過親兵之口,迅速傳達到城牆的每個角落。

被攻城者打得手忙腳亂的弟兄們徹底被激怒了。他們顧不上追究謠言的真偽,只記得城牆之內住著的都是自己的父老鄉親。只要有一口氣在,他們就不能容忍自己的親人被敵軍屠戮。李淵想入城,除非整個長安城中的男人全部死光。

第三波攻擊迅速被打退,幾個失去支援,在城頭苦苦捱時間的叛軍被憤怒的隋兵直接推下了城牆。一名膀大腰圓的守城士卒舉起大斧,衝準勾在城頭上的雲梯用力猛劈。一斧,兩斧,三斧,數支羽箭凌空飛至,將其射得像刺蝟一般。性命垂危的持斧者再次舉起胳膊,厲聲怒吼,帶血的斧刃在陽光下耀眼生寒。

雲梯終於脫離城牆,側翻在地,四分五裂。持斧者大笑幾聲,單手抱住城垛,低頭而逝。城上城下的喊殺聲猛然一滯,攻守雙方的弟兄同時舉頭,向勇者致以最高的敬意。然後,他們再度相對著舉起弓,舉起刀,如同彼此之間的仇恨不共戴天。

第四波攻擊者很快又被守軍打垮。李安遠麾下的五千弟兄已經傷亡了兩千多,士氣岌岌可危。“唐公在看著大夥!”他氣急敗壞地大叫,“衝上去,別給老子丟臉!”

語言的激勵效果非常有限。李安遠不得不將賞格不斷加高。但是,即便他將自己職權範圍內能給予的最大官職許了出去,弟兄們計程車氣依舊萎靡不振。敵軍太堅強了,幾乎是在一命換一命,這種打法實在讓攻擊方無法提起勇氣。

“拿著!”李安遠無可奈何,把指揮旗用力丟給了自己的副將周文庸。不待對手做出反映,他一手持刀,一手舉盾,親自衝向城牆。“是男人的,跟老子來!”邊跑,他一邊高呼,雙目之間兇光畢露。

突然從背後傳來的鑼聲卻阻止了他這種亡命行為。“噹噹噹當!”清脆的鑼聲從李淵所處位置響起,將所有參與攻城的弟兄們喚離戰場。“奶奶的…”李安遠低聲罵了半句,沮喪地垂下頭,順著人流遠離城牆,將守軍的歡呼聲遠遠地拋在身後。

陰世師單手扶著城垛,大口大口地喘粗氣。如果敵軍再組織一次攻擊,他可能就交代了,但李老嫗捨不得下本錢了。到底是河東人,幹什麼都摳門兒。

“誰告訴你李淵要屠城的!”望著潮水般後退的敵人,他頭也不回地問。關鍵時刻,是謠言拯救了全軍。但這個謠言繼續流傳下去,極有可能變成現實。

“是李靖臨去城西時讓屬下這樣乾的!”楊寶藏不敢貪他人之功,低聲回答。他以為自己這樣做可以增加一點兒陰將軍對李郡丞的好感,誰料到卻帶來的後果卻截然相反。

“你帶幾個人去城西,給我拿下叫李靖的傢伙,關進監獄。如果他敢反抗,格殺勿論!”陰世師板著臉,從牙齒縫隙中下達命令。

“這?”楊寶藏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沒有李靖的錦囊妙計,敵軍的第二輪攻擊就足以拿下東城牆。但長期在軍中養成的良好習慣使得他不願意頂撞自己的上司。“諾!”趁著陰世師發怒之前,他大聲答應,轉頭跑下城牆。

“如果這樣能救你,希望你能挽救大隋!”陰世師望著楊寶藏的背影,在心中暗道。敵軍的下一輪攻擊不會拖得太久,他期待著屬於自己的那個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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