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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背棄 (七 下)

“賊軍有城牆可持,咱們偶爾受些挫折也不足為怪!”李旭知道侯橋是覺得失了顏面,笑著寬慰,“當年高句麗人的遼東城也不甚大,卻防禦得法,結果本朝數十萬大軍也無可奈何。”

“所以,我家楊帥想請李將軍從巳時起在西側展開強攻。我軍已經把賊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城東了!”侯橋聽李旭的話裡沒有嘲弄之意,趕緊順勢說出自己的目的。

李旭點點頭,“嗯”了一聲表示回應。他並沒有直接答應對方的請求。博陵軍平素訓練側重於野戰,很少演練攻城戰術。貿然出擊,未必能比楊義臣麾下的府兵取得的戰果大。但城裡的內應顯然指望不上,這種塞死四門,死守不出的辦法高句麗人在遼東用過,他自己當年在黎陽也用過,對付遠道而來的敵軍最是有效。

“待破了此城,咱們拿城裡的流寇血祭張老將軍在天之靈!”見李旭不太願意出手,侯橋試探著尋找雙方的共同目標。

“嗯!”李旭又悶悶答應了一聲,臉上的表情依舊頹廢。侯橋的提議並不能讓他感到振奮。數日來,死在博陵軍將士盛怒之下的盜匪接近三萬。但殺戮並沒有給大夥帶來任何好心情。相反,每當手上又沾上一些俘虜的血,李旭就覺得更心煩氣燥。他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了草原上,徹頭徹尾變成了一個胡人。當年蘇啜附離拿敵對部落長老的血肉祭天,如今他非但殺死了被俘的土匪頭目,連那些小嘍囉也沒放過,殘暴程度已經超過了蘇啜部的牧人遠甚。

無論殺人時有多少理由,無論殺人時能聽到多少歡呼,都不能掩蓋那濃郁的血腥氣。可不讓遠近的綠林豪傑知道個“怕”字,李旭又唯恐今後自己不在博陵時,難免有其他流寇前來趁火打劫。如果不流乾土匪們的血,他又自覺無法告慰高掛於瓦崗寨上原屬於張須陀老將軍的那顆永不瞑目的頭顱。

“大將軍莫非有難處麼?”見李旭半晌沉吟不語,侯橋心中未免有些失望,將聲音抬高了幾分,質問。

“我在想,如果咱們圍而不攻,裡邊的人能支撐幾天!”李旭將心思從遙遠的瓦崗山收回來,疲倦笑了笑,半眯著眼睛回應。

他實在太累了。連續數日來,每當他一閉上眼睛,必然會看到張須陀的身影。老將軍教導他如何用兵,如何服眾,如何對付方上好名氣的文官,如何應對氣焰熏天的朝廷權貴。如何在謠言四起時,毫不猶豫宣佈對他的信任。如何將萁兒認做義女,在全軍將士面前為他二人主婚……。可以說,沒有老將軍當初的教導的幫助,就沒有他的今日。而就在他即將有所回報之時,老將軍卻被人用計謀斬殺了。

定計者,毫無疑問又是他的好兄弟,曾經一道出生入死的徐茂功。

到底該怎樣做才算對得起張老將軍,到底怎樣做才是老將軍最希望的復仇方式。最近這幾日,旭子感到自己眼前彷彿有一團濃霧,四處都看不清楚,四處都沒有去向。

“我家大帥說過,他希望儘快解決此戰鬥!”侯橋看到李旭精神委靡,心中滿臉有了些惱怒,將說話聲音更高。“我家大帥說,做武將有做武將的職責。他需要儘快結束河北戰亂,也好南下去掃平瓦崗!”

“楊老將軍真的這麼說?”彷彿突然抓住了什麼東西般,李旭乾澀眼皮瞬間跳開,目光一下子像春天的溪流般重新擁有了生命。他感覺到自己看到了答案,又不確定答案在哪。望著被嚇傻了的侯橋,竟然是滿臉期待。

“我家大帥,我家大帥的確說過,早日平定了河北,他便能早日率軍南下!”侯橋以為李旭準備約楊義臣一道攻打瓦崗,有些猶豫回答。楊義臣說過南下,但沒說過一定去瓦崗山。他不想讓李旭覺得自己在撒謊,卻不得不把對方的問話敷衍過去,“我家大帥說,做武將有做武將的職責,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天下越來越亂。眼見著各反賊已經成了氣候,他心裡很著急!”(ngz買斷作品,請勿盜貼)

“我明白了!”剎那間,彷彿又一道日光又照在了李旭臉上。他笑著咧咧嘴,臉上的表情依舊帶著哀慟,看上去卻不再像先前一般迷茫。“請轉告楊老將軍,今日巳時,博陵軍會傾全力攻城!”

“多謝大將軍!”侯橋隨便不清楚李旭到底明白了什麼,卻在不知不覺間被他的情緒所感染,拱手肅立,朗聲道。

“應該多謝你家楊帥才是!”李旭笑著還禮,站起身,將侯橋送出了帳外。目送著對方背影去遠,他回過頭來,果斷對周大牛吩咐:“大牛,傳我的將令給張將軍,讓他把弟兄們從南城撤開,給土匪留一條出路!”

“哎,哎!”周大牛一時沒反應過來,連聲答應。圍三闕一,這的確是個瓦解敵軍抵抗意志的好方式。憑藉以往的經驗,周大牛認為看到活路的土匪們不會再堅持死守。而一旦他們棄城逃走,博陵軍的騎兵便會從後方掩殺過去。

彷彿為了印證他的判斷,李旭很快抓起了第二支令箭,“傳完命令給張將軍後,你再去傳令給呂欽和王君廓,命令他們二人整頓輕騎,隨時準備追殺逃敵!”

“是,末將遵命!”發覺主將終於恢復了心智,周大牛高興一挺胸脯,“末將一定轉告呂欽將軍,讓他除惡務盡!”

“算了,一群鋌而走險的蟊賊而已,算不得大奸大惡。”李旭苦笑著搖頭,“你告訴呂欽和王君廓,讓他們不要濫殺,把投降者帶到苦力營,跟孫宣雅麾下那些人關到一處。待擊敗了格謙、楊公卿那一路後,咱們將所有俘虜押到涿郡去墾荒贖罪!”

“將軍,難道你準備就這樣放過他們?”周大牛搔搔頭皮,狐疑著問。他很高興又看到了李旭臉上的笑容,但同時也很不理解自家將軍性子為什麼又變得仁慈。

與先前的李將軍不同,與這幾天的李將軍亦不同,但到底不同在哪裡,周大牛卻說不清楚。他只感覺到了這種變化如寶劍初礪,流光溢彩,銳利輕靈,。

“不是放過,而是他們罪不至死!”李旭長出了一口氣,彷彿拜託了一個大包袱般。伸出手,他用力拍了拍周大牛的肩膀,“張老將軍說得對,武將的職責是守護,不是殺戮與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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