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寂靜,伴隨著歐陽戎的話語,裴十三娘臉色漸漸煞白。
歐陽戎臉色平靜,直視她眼睛道:
“裴夫人,其實本官很能理解你們的想法,真的,本官真的挺理解伱們的無所謂。
“在你們眼裡,這些被趕出潯陽的低廉務工、窮苦百姓會去哪裡,生活會變成怎樣,餘生結局如何,並不需要關注,按照商賈們的生意經,這是潯陽市場上的勞動力出清,是優勝劣汰的自然過程,這些人只是稍微不幸罷了。
“其實,只要不把這些人當人,而是當成幹活勞動的牛馬,這樣的說法確實是正確的。
“就算沒了他們,外面也有大把人願意排著隊來潯陽城,畢竟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牛馬還不滿地都是嗎。
“可是,本官卻有個大毛病,總是忍不住把牛馬當人看,本官總覺得,一個城市的建設者們不該被這麼對待的。
“把潯陽繁榮發展的成本轉嫁到他們身上,收益留在潯陽城內,再轉過頭把沒多少剩餘價值的他們全都趕走……抱歉,本官做不到。”
裴十三娘臉蛋青一陣紫一陣,猶然不甘心道:
“長史大人善若聖賢,奴家高山仰止,可是……難道現在就放任星子坊這樣,任由那些小房東們胡作非為?”
“這些星子坊都小房東們,從來都不是真正的問題所在。”
歐陽戎忽而自嘲一笑,遙指星子坊:
“小房東們小裡小氣,吝嗇凌人,這些確實沒錯,說的很對,但是誰都可以罵他們,唯獨本官與江州大堂的官吏們不能罵。
“因為他們小氣巴巴、精打細算的將宅院分成一個個隔間,節省成本的便宜租出,供那些窮苦討生活的百姓們還有外來務工者居住,雖然側面使得星子房愈發陳舊髒差,但是卻讓不少窮苦百姓有了一處落腳之地,能稍微分享些潯陽渡的繁榮紅利。
“某種意義上,這是代替了官府、朝廷本該盡到的義務職能,滿足了某種旺盛的需求。
“那些為了奉獻汗水建設潯陽的廉價勞力者,坐享其成的江洲官府並沒有讓他們居住無憂,嚴格意義上說,朝廷……本官並不是一個稱職的父母官。”
裴十三娘舔了舔乾燥嘴唇,不知從何處辯駁,額頭掛滿細汗。
面前氈帽青年那種平靜卻拷問人心的嗓音再次響起,迴盪摒氣凝神的全場:
“裴夫人,你指出的一些問題沒有錯,星子坊髒亂差,治安不好,這確實是客觀事實。
“可是,若把星子坊的贓亂差、還有治安混亂,全部歸結於星子坊窮苦百姓身上,怪他們窮,怪他們沒有教養,工作也不體面,還說是他們讓星子坊成為了滋生雜亂市井的土壤……
“呵,現在要舊房翻新,更是直言他們不配再居住潯陽,甚至覺得只要把曾經為潯陽繁榮貢獻最多汗水的他們,明裡暗裡的用高地價排擠出潯陽,好像就能讓星子坊的治安重新穩定,市容煥然一新……
“抱歉,若這種說法是對的,那麼請問,這些百姓們的窮苦,難道全是他們自己的錯嗎?為何會造成他們窮苦而富人愈富?明明他們乾的活比誰都重,明明他們起的比誰都早,明明他們比誰都勤勞可愛,為何還是如此窮困潦倒?裴夫人能告訴本官為什麼嗎?”
裴十三娘哪裡接的住這種話題,慌亂解釋:“長史大人,奴家沒有怪他們的意思……”
“沒怪他們?”歐陽戎突然打斷,輕輕頷首:“哦,所以說,裴夫人真正怪的……是未使民富的朝廷吧?好像還真有幾分道理呢。”
裴十三娘訥訥,漲紅臉蛋,百口莫辯:“不是,奴家絕對不是這個意思,奴家是說……奴家是說……”
大廳眾人聞言,有人若有所思。
謝令姜轉頭注視大師兄敘述時的平靜表情,忽然覺得,這張臉龐之下,大師兄的心情其實……既憤怒又難過吧。
歐陽戎不等貴婦人結巴吐言,輕輕點頭:
“本官沒有針對裴夫人的意思,也不針對任何人,剛剛語氣或許有些重,這樣吧,本官先罰酒一杯。”
說完,伸手,可不等他拿起臨近酒杯,謝令姜已經率先遞上一杯她檢查過的酒杯。
歐陽戎看了眼她,接過此杯,仰頭直接飲盡,他抹了下嘴角,再度開口。
即是對同樣誠惶誠恐回敬酒水的裴十三娘說,也是對今日到場的所有人說:
“說了這麼多,其實是想講,若裴夫人翻新後的宅子,售賣出租,能比現在小房東的舊宅持平,甚至相對便宜,本官一百個支援,甚至江州大堂倒貼幫忙也可以,只要你們拿出可行方案。
”但,若是不行,反而是要修成園林豪宅,賣給那些江南富人,招他們來潯陽,把星子坊變得像潯陽坊、修水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