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機和偃甲之所以能夠輔助甚至取代人力,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擁有千歲金提供的蒸汽動力。
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自偃甲之學出現以來,一代代的偃師,都在圍繞機甲盒不斷改進設計,要提高效率,要保證安全,要考慮很多必須要操心的事情。
機甲盒並不僅僅是簡單的盒子,“龍心”也不只是單獨劃出來的一間艙室。它們能夠維持整副機甲運轉,靠的是內部許許多多精細複雜的機件,其核心結構,就是能夠將作為燃料的千歲金轉換為動力的銷金釜。
早先偃甲之學剛剛誕生的時候,機甲盒裡只有一個銷金釜,釜中鐵杵在蒸汽動力下可以上下往復,永無止息,因此號為吳剛伐桂杵。
時人也曾大膽將這種早期的機甲盒加以推廣應用,甚至還研製出了蒸汽銅車的雛形。但機甲盒最初現世的時候遠不如現今這般有用,銷金釜時常變形,鐵杵也是有氣無力,效率極低,簡直只能當做玩物。
安裝了這種機甲盒的蒸汽銅車,頂多只是一種地位和財富的象徵,真正跑起來的速度,連馬車都不如。
直到後來,機樞院廣招天下能工巧匠,集合了大齊帝國第一批偃師,終於迎來了偃甲之學的第一次大規模進步。
這批偃師之中還誕生了機樞院的第二任山長,尤其特別的是,那一任山長,是由一對兄弟共同承擔的。這二人一個名為夏均,一個名為夏革。他們想出了一種將銷金釜兩兩相對而置的“雙龍永嬉”之法。這種頗具智慧的做法,使得銷金釜中的吳剛伐桂杵每一次往復來回時都可以帶動偃機運轉,大大提升了機甲的效能。
偃甲之學發展至今,機甲的結構和造型日趨複雜,但機甲盒的種種變式,從來都沒有脫離過夏革所創設的雙龍永嬉之法。正是因為這個流芳於後世的設計,夏均、夏革其人雖然並未創立偃甲之學,在後世的典籍中,也常常躋身偃甲之學的祖師之列。
但餘墨痕眼前,龍心暴露在外的機甲盒裡,竟然排列著大小不一的七座銷金釜。
餘墨痕雖然出身蠻夷之地,但好歹也讀過徐夫子那些涵蓋極廣的典籍,抄過諸多風格、流派各異的圖譜,即便是她沒有見過的偃機,拆開來看,也能辨認出種種熟悉的構件。
眼前這種設計,卻是她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進入龍心之前,弋小艄扮演的還是單獨面對餘墨痕時常用的淑女角色,行止緩慢,語氣淡然,而現在,她顯然已經回到了護船師的狀態裡。
“你一定沒有見過這樣七重連環式的構造,”弋小艄的臉上寫滿了難以掩飾的興奮和驕傲,“你一定要仔細看看,它能夠節省多少千歲金。”
經弋小艄這樣一提點,餘墨痕才明白了把銷金釜做成這樣子的用處。
七座銷金釜相互連線,結構上竟然還有些力圖簡潔的意思,每一條管道、每一個輪軸都有物盡其用。餘墨痕仔細看去,約略能將這參差錯落的七重連環分為三簇,各簇銷金釜前後相接,是為了讓前一釜中還殘留著許多熱力的蒸汽,直接進入到下一釜中去發揮餘熱;銷金釜的規模逐一遞減,也是因為各釜中蒸汽逐次減縮,需要的空間也就逐漸變小了。
銷金釜運作的道理,餘墨痕勉強能夠看懂了;但是想要真正實現這個思路,最大限度地利用千歲金燃燒的熱力,又要儘可能地節省空間,所需要的精確計算和種種巧思,莫說是餘墨痕這種小角色,恐怕連徐夫子那樣有本事著書立說的人物,也是無法做到的。
“你是不是已經看明白了?”弋小艄笑著端詳餘墨痕臉上驚歎的表情,“這簡直稱得上是藝術,對不對?”
餘墨痕略一沉吟,道,“設計出這種銷金釜的人,是不是來自你們的宗族?”她說著便抬頭看了一眼弋小艄,“難不成就是你?”
“不,”弋小艄笑著搖了搖頭,“是我的哥哥。”
餘墨痕驚訝極了。
江山船九姓宗族,世世代代不能上岸,所要遭受的不僅是生活的不便,還有資訊溝通上的極大阻礙。這種永遠落後於繁華人間的狀態,也是帝國一定要將這些叛臣囚在江上的原因之一。
所以,江山船上能夠出現弋小艄這種技藝高超的護船師,已經是非常難的事情;卻原來,九姓宗族中,還不止她一個偃術能人。
這不是弋小艄的作品,她眼中的自豪卻更盛了。不過沒過一會兒,弋小艄大約是想起了他們兄妹之間的一些往事,臉上的表情很快轉變為了一種追思往事的哀婉神色。
她看一眼餘墨痕,就道,“不過,你是怎麼猜到這種設計來自江山船的?”
這並不難猜。
餘墨痕還在講武堂偷師的時候,就已經學過,所謂偃甲之學的藝術,根本在於實用;沒有功能的美麗,都只不過是愚蠢的浪費。
在陸地上,只要有錢,隨時可以補充千歲金,因此並不需要多為儉省打算;但是在江海之上,無論船隻如何奢華,所能承載的重量也是有限的。何況這艘飛廬溯風是當做商船使用,裝載的都是能夠帶來利潤的貨物,讓燒錢的燃料佔去的重量,自然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