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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節 實戰

三月二日,新鄭。

近日縣城內的氣氛有些緊張,河南布政司通報,有一股小小的闖匪正向這裡流竄,人數大約五、六萬,根據一貫的經驗,這意味著闖賊的實際人數大約在七、八千左右。這麼小的一支流寇,新鄭官府並不認為有實際威脅,從人數上看他們屬於闖王李自成戰鬥部隊的可能性都很小,大約只是一支剛剛從洛陽離開的流民隊伍。

不過,新鄭縣令還是號召縉紳捐款,並組織了更多的徵糧隊和徵丁隊,雖然這隊闖賊不會有什麼戰鬥力,但新鄭官員都知道他們現在就處於火上口上。經過去歲的橫徵暴斂,百姓已經到了造反的臨界點,所以即使是闖王東進的謠言,也可能會帶來難以預料的後果。

守夜的門子老李,百無聊賴看著門口的火炬出神,寒風把這些守夜人都逼到了門洞裡。老李已經很困了,他只有豎著耳朵,期盼著更夫報時聲的傳來,老李羨慕地看著呼呼大睡的同伴,在心裡寬慰著:“很快就輪到我去了。”

突然,一隻手毫無徵兆地捂住老李的嘴,同時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勒在了老李的脖子上,嚴厲的低語聲從耳邊傳來:“我不想殺人,不要折騰。”似乎是為了強化這句話的說服力,那聲音略一停頓後補充道:“我們不是山賊,我們是闖賊。”

這句話中蘊含著的威懾力和意味讓老李放棄了抵抗,他看見又是幾個人躡手躡腳地走入門洞中,把老李的門子同伴們一一制服於睡夢中。

等幾個明軍守門人都就擒後,老李背後的那隻手鬆開了,放在他脖子上的匕首也消失不見,隨即老李感到有人在他肩頭輕輕一把將他推向縮在牆角邊的同伴們:“兄弟,別逞英雄,別為狗官賣命。”

老李一聲不吭地走到其他幾個明軍身邊蹲下,回過頭,接著火炬的光亮,他認出襲擊自己的人就是兩天前押送幾輛大車入城的鏢師,現在圍在這些俘虜身邊的是跟著他一起進城的夥計,當時老李他們還狠狠地敲了這個鏢師五兩銀子。當時這個鏢師臉上又心疼又無可奈何的表情老李現在仍記憶猶新,讓他不禁有些緊張起來,身後的一個“夥計”把老李三下五除二地綁起來。

對到目前為止的行動,許平很滿意,城上的人沒有被驚動,接下來需要將城門神不知、鬼不覺地開啟。新鄭是從剛剛從大周山躍出的闖軍第一座要攻打的縣城,許平認為完全不必強攻,定下了利用官府麻痺大意偷開城門的計策。

當時許平環顧左右,發覺自己沒有得力的部下能夠承擔混入城中的任務,黑保一自不必提,無論是餘深河、沈雲衝,還是顧夢留這樣的新軍軍官,隨即應變的能力都還沒有經歷過考驗。許平擔心他們萬一露出馬腳,不但會白白折損得力干將,更會影響自己的計策。至於許平親自帶十個人進城,部下當然極力反對,但經過事先的幾次演習後,許平信心十足,最後仍決定親自入城。

留下幾個人監視俘虜,許平就讓剩下的人去開城門,這時他聽見一聲低語傳來:“好漢。”

許平轉頭看去,剛才那個被他親手製住的明軍正蹲在地上仰起頭,看向自己,小聲說道:“這位好漢,門不能這麼開,會鬧出很大動靜的。”

“有勞掛懷。”許平微笑著說道,這時他的手下已經開始下門閂,這幾個被專門挑選出來的闖軍,在整個開門的過程幾乎沒有發出任何響動。

沉重的城門被靜悄悄地開啟,許平拔劍在手,目光從周圍十個部下身上一一掃過——他們也都做好了戰鬥的準備。許平點點頭,立刻有一個人跳到門邊,把早就準備好的響箭向漆黑的夜幕中射出。

於此同時,老李看到那個“鏢師”轉過身,衝著他們這幾個明軍俘虜笑道,“諸位莫要多事,我不欲多有殺傷。”言語間充滿了自信。

隨著那記響箭發出,老李立刻聽到頭頂上傳來一陣響動,接著就有嚴厲的喝問聲傳來。

老李看到那個年輕鏢師和他的手下一聲不吭地分頭站好,已經擺出一個小小的防禦陣勢,他們武器上的寒光刺得老李一陣心悸。

城樓上的喝問聲變得更加嚴厲,老李看到幾個敵人還是毫無回答的意思,做出一副死守門洞的姿態,他突然把心一橫,大叫道:“自己人的事!”

聽到這聲叫喊後,許平掃了那個發出喊叫的明軍士兵一眼,仍穩穩地握著手中的劍,準備迎接守軍的逆襲。

上面又是一聲問話,而那個明軍則發出了一聲大罵。

“這個變化挺有意思的。”許平在心裡想到,他沒有堵那些明軍的嘴,是想靠他們的嘴喊出“闖賊殺進城了”之類的話,許平覺得從熟人口中聽到這個訊息,比自己大聲報出家門對守軍更有震撼效果;他同樣還想利用這些俘虜來勸守軍為了自己的性命放下武器;而自己的虛實,許平覺得就算俘虜喊,對方慌亂之間也未必在意,而且自己一夥兒全躲在這個小門洞裡,如果守軍有心本也瞞不住。

這時急促的馬蹄聲已經在黑夜中響起,城樓上傳來的語氣也變得越發不善,那個答話的明軍俘虜索性坐倒在地,背靠在牆上罵罵咧咧地喊著回答:“外面的都是成大人的兄弟,姓王的你有種就攔一個試試!”

許平不知道俘虜口中的成大人是誰,也不知道在樓上叫罵的軍官是誰,不過顯然那個軍官比這個俘虜的地位要高很多,現在他的口氣已經不再像一開始那麼慌亂,而是夾雜著憤怒和吃驚。這個軍官一邊大罵守門的人竟敢為了走私夜開城門,一邊揚言他一定會將此事上報,在這個軍官喝令手下下城攔人、捉贓的時候,遲樹德已經一馬當先衝到許平面前:“大將軍安好?”

由於比預料的損失還要小,十分高興的許平先是衝遲樹德輕喝一聲:“圍著我幹什麼?還不快去抓狗官。”

接著,許平衝那個明軍俘虜鼓勵性地笑了一笑,蜂擁下樓來拿人的明軍,在見到湧入城門的騎兵後無不目瞪口呆,城樓上也終於爆發出一片大亂:“闖賊啊!”

“坐者免死!”

許平才一開頭,幾個明軍俘虜——不僅僅只是那一個了,就和其他闖軍士兵齊聲吆喝起來。

……

遲樹德活捉新鄭縣令李朝霖,城內官兵民丁非叛即降。

城內百姓戶戶緊閉大門,在衝著街道的門前放著一個香案,許平見狀就下令近衛營主力不要入城,都在城外休息。在縣衙大堂見到遲樹得後,許平第一句話就問道:“遲兄弟,傷亡如何?”

“傷了兩個弟兄,”遲樹得道:“衝進縣衙時有一個弟兄被狗官養的狗咬傷了,還有一個跳牆時把腿摔斷了。”

幾個守門的兵丁被帶來見許平,他們都被鬆綁,自稱已經欠餉十個月,所以聽說闖營大軍殺來時,不願再為朝廷喪命,而縣令組織的團丁也沒有進行任何抵抗,看到闖軍入城就自行回家或者乾脆加入到許平這邊。數日來,四鄉哄傳有百萬闖軍前來,兵丁們希望許平看在新鄭不抵抗的情況下不要洗城,許平聞言就下令抄沒縣令的家財給兵丁發餉,再在新鄭縣城上懸掛起“殺一人如殺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的橫幅。

闖營的一貫政策就是追贓助餉,許平自然仍奉行這一命令。闖軍規定:凡是城內的官宦人家、有舉人功名的人,家財一律抄沒。

“從戶籍上看,新鄭縣應該有兩萬男丁,”參謀向許平報告道:“可去年秋收時,全縣只剩下了二百六十七個男丁。”

根據最新的考成法,新鄭縣令需要保證交納九成的稅賦,因此他給每個留下沒有逃荒的人定下了一百七十兩銀子的稅額,如果交不起稅,就拆他的屋、扒他的祖墳、賣他妻兒……最後二百六十七名因為家境比較富裕,自以為能夠交納上常例而沒有逃荒的人中,存活者不過二十二人。

現在,縣衙外面還是一排排的站籠,那些逃荒者回家過年後,新鄭縣令一反歷年新年不算舊歲帳的傳統,把這些人統統抓來逼稅——因為他也知道,明年逃荒必然比今年更嚴重,恐怕一家都不會留下。

“讓他們的家人把死者都認回去吧,每戶給五兩燒埋銀子。”從縣令家裡抄出一萬兩銀子的細軟,許平怕部下們忘記,補充道:“那些絕戶了的,讓近衛營動手,給他們修墳,那些祖墳被挖開的,我們給掩上、重新立碑。”

以流民為主力的闖營攻城能力非常差,每次官兵據城死守時都會給闖營造成重大傷亡,按照慣例,接下來的一步就是拆毀新鄭的城牆。此外闖營的政策還包括把庫房的銀子盡數搬走,儲存的糧食分一半給百姓,另外一半則充足軍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