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寶刀側頭看向帳門,彷彿沒有聽到這一聲憤怒已極的叫聲,剛才派出去的那個傳令兵走進來,帶來一封信。賀寶刀簡單詢問幾句後讓衛兵出去,開啟那封信看起來,讓許平就在那裡站著。不知不覺間,許平已經在賀寶刀的帳中度過一個多時辰。賀寶刀微微頜首,把信合上後抬起頭:“金大人要立刻見你,你馬上前去他的營中。金大人會教你該怎麼說,你務必要牢記在心。”
許平繃著臉,毫無服從的意思,他再次頑固地拒絕相信:“末將絕不相信這是侯爺的本意!”
賀寶刀顯然已經沒有和許平繼續廢話的心思,他直接把衛兵喊進帳中,對許平說道:“你現在是戴罪之身,不許擅自行動。京師那邊幾天內就能收到訊息,所以明天我就派人護送你去京師,並通知侯爺折返京師,趕在內閣知道前帶你面聖謝罪。”
說完賀寶刀就喝令衛兵把許平交給金求德派來的人,身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和鎧甲武器的摩擦聲,衛士已經湧到自己身後,見賀寶刀的決定無可挽回後,許平終於還是俯首聽命:“遵命,大帥。”
重新穿上新軍的軍服鎧甲,許平把他的臨時腰牌小心地收入懷中,期間賀寶刀的衛士一直監視著許平的一舉一動。才走出營帳,許平就看見在外面等候多時的林光義,他撲上來緊緊抱住許平,激動地叫道:“許兄弟,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林光義身後站著鍾龜年,後者清秀的五官已經被媚笑擠得扭曲。在他一個勁的恭喜聲中,林光義狠狠拍拍許平的肩膀,回過頭對猶自恭維不休的鐘龜年笑道:“這位壯士也和我們一起去,金大帥正要問你些情況,並厚加賞賜。”
“草民惶恐、草民惶恐。”
許平和林光義肩並肩大步走向營門,鍾龜年則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身後。
前往金求德大營的路上,許平問起關於此戰的新軍邸報。林光義神色變得有些尷尬,先打個哈哈,然後含糊其辭地道:“謠言漫天,許兄弟一定不喜歡聽的。不過現在好了,總算是水落石出。”
“我想聽聽。”許平側頭看著林光義,正色道:“請林兄務必直言。”
經不住許平的再三堅持,林光義哼哼哈哈地開始講起來。涉及到許平的有:前期偵查不當,讓大批叛賊隱身於大軍之後;中期畏敵避戰,以致未能牽制敵軍,讓他們得以渡河直撲督師標營;至於那個修改推演結果的事,當然也被列在其中,是第三項大罪。總而言之一句話,許平是此戰官兵失敗的罪魁禍首。
赤灼營和精金營的幾位指揮官控制不住部隊,兩個營發生潰散,林光義偷偷告訴許平,精金營的三位指揮官可能有不名譽的行為,之前就有謠傳說他們在德州駐紮時公然攜帶妓女入營飲酒作樂。這個營的營官魏武許平也曾見過,同樣是鎮東侯廣寧起家時的老人,當年是賀寶刀馬隊中的一員,曾經非常驍勇善戰,為鎮東侯屢建奇功。但這個謠言許平懷疑是真的,因為上次他奉楊致遠命令去推廣條例時,就曾在這位將軍的身上嗅到過酒氣。不過許平沒有向軍法官舉報,因為那次他遭到了極其無禮的羞辱,他不願意被人認為是懷恨報復。林光義告訴許平,這次精金營一口咬定是部隊自行崩潰所以孤身返回,但有人說是指揮官拋棄部隊逃回來的;還有人說曾看見魏武前幾天帶著副官賀飛豹,跪在賀寶刀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現在,將門子弟們正異口同聲地大罵許平,說是他擅自修改推演結果才遭到大敗,偵查不力更是罪不可恕,其中精金營的三位指揮官是罵得最兇的,說許平該被千刀萬剮。
雖然已經知道自己被當成替罪羊,不過許平沒有想到被潑了這麼多髒水,尤其是前兩項罪名更是讓他心中憤怒。從剛才賀寶刀的態度來看,顯然新軍高層完全明白前兩項和自己沒有什麼相干。
憤怒不能持久,過後便是深深的心酸。鎮東侯——許平心中的天神,萬家生佛,活民億萬。長久以來,許平一直堅信自己的所作所為才是鎮東侯的本意:從軍伊始,鎮東侯要每個士兵報告自己對軍隊的見聞和感想,他不顧同袍的勸阻和冷嘲熱諷,一定要把自己認為不好的地方寫出來,不然就是辜負了鎮東侯的信任;這次令他倒黴的推演問題,既然鎮東侯說裁判是可以干涉推演結果的,那就一定是可以的,不然許平不明白鎮東侯為什麼要設這個職位,他覺得如果不據理力爭,那同樣是在辜負鎮東侯因為信任而給的職務;還有同樣令他倒黴按民問題,既然鎮東侯說了要撫民,那就一定是有道理的,條例不足可以改,但原則不會有錯。
“這絕不是侯爺的本意,絕不是。”許平在心裡默默想著,反正很快就要見到鎮東侯後,到時一定能把實情敘述明白,想到這裡,許平心裡一下子又暢快起來:“很快,很快就能見到侯爺他老人家了,他一定能給張大人,給曹兄弟、餘兄弟他們一個公道的。”
林光義告訴許平,十營新軍中目前留在德州附近的只有救火營一旅,這個營雖然遇到的困難並不比其他各營少,但是營中老兵眾多、士氣高昂,所以未曾受到什麼損失。而其他各營幾乎都喪失戰鬥力,和長青、山嵐兩營一起退回直隸修整。
“現在由直衛負責護衛金大人和參謀司。”林光義湊近過來,小聲告訴許平:“參謀司復原戰鬥推演時我在帳外聽令,好幾次聽到金大人提起許兄弟你的名字,都誇獎你應變得當、指揮得力,具體指什麼我就不太清楚了,不過聽起來金大人是很惋惜你的。現在許兄弟既然回來了,這長青營的指揮使一職,想來就是許兄弟的囊中之物了。”
這些話讓許平越聽越煩,實在無意繼續這個話題。他掃一眼林光義頭盔上紅彤彤的羽毛,隨口問道:“金大帥和金兄弟父子團聚,倒是不錯。”
這隨口的一句話,卻讓林光義如同被雷劈中一般,登時變得張口結舌。許平奇怪地看著他,狐疑道:“你不是說,現在是由直衛在護衛金大人和參謀司嗎?”
林光義愣愣地看著許平,嘴唇動了幾下卻說不出話來。許平等得有些不耐煩,又問道:“難道直衛現在不是由金兄弟帶領嗎?”
林光義避開許平的目光,垂首向前呆呆地前行。他猛地抬起頭說道:“許兄弟,我有些累了,不妨休息一下吧。”
不等許平答話,林光義就回過身對背後另外兩個直衛騎士說道:“休息,下馬。”
許平跳下馬,跟在林光義的背後向路邊走去,把另外兩個直衛士兵和鍾龜年留在遠處。林光義一直把那三個人甩開很遠以後才收住腳步,轉過身來對許平道:“現在直衛是由楊將軍主持。”
“楊大人的公子嗎?”許平當然知道新軍直衛指揮同知楊小將軍,他心裡沉甸甸地充滿不詳的預感:“金兄弟一直是……”
林光義本是個爽快人,今天卻三番兩次地吞吞吐吐。
“金兄弟到底怎麼了?”許平終於把這個沉重的問題吐出口,胸口突然變得沉甸甸的,充滿了不詳的預感,金神通和自己把酒言歡,並駕齊驅的回憶一下子全部湧上心田。
“金將軍一切都好。”林光義盯著許平的眼睛,緩緩說道:“金將軍要成親了。”
“這是好事啊……”得知金神通安然無恙,心中一寬的許平喜道,但話才一脫口,心中好像有什麼東西被狠狠地擊碎,眼前一下子變得亮堂起來,彷彿這一瞬間他突然恍然大悟了。許平注視著林光義那嚴肅的眼睛,聽著自己的聲音不受控制地從口出跳出:“你都知道什麼?”
“金將軍一向待我很好,他的事情很少瞞著我。”林光義的眼睛裡突然充滿憐憫之色,他輕聲地安慰許平:“許將軍,有道是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
“你胡扯!”許平大叫一聲,覺得胸膛裡憋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咬牙切齒地叫道:“你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