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許平自問表現還可以,和黃夫人也算言談甚歡,美中不足的就是沒有見到黃小姐的倩影。黃夫人告誡他們以後再不要去祝壽,聽語氣似乎這並不是第一次說,不過吳忠完全沒有放在心上的意思。離開侯府時天色還很早,等長青營的四個人回到城外的軍營後,吳忠提議許平去他帳內和他們三個小喝一杯——這次演練結束後營內官兵放假一天,所以今晚可以稍微放鬆一下,上面不禁止在營中喝酒,只要不酗酒鬧事便可。
許平也很希望培養與同僚之間的情誼,所以對這份邀請沒有拒絕,不過他主張去他的帳裡喝,因為他的營帳裡一般都很清靜。平時許平在食堂吃飯,除了辦公沒有人會去他的營帳。四個人去食堂領了點酒,下酒的菜就是配給他們的普通飯菜。雖然不是很豐盛,但有酒助興也是其樂融融,無論官銜尊卑,霍淵和王元也都用許平的號稱呼他。
談笑了將近一個時辰後,許平感到自己和同僚的關係拉近許多。這時霍淵說道:“侯爺的小公子長大後一定是個名將。”
“那是自然,”王元介面道:“等小公子闖出名號時,我們幾個多半也都立下功勳了,那時我們就一起幫著上書,請求皇上改立小公子為世子。”
雖然幾杯酒下肚,但是許平的腦子還清醒,他此時心中暗暗叫苦,懷疑這二人是在借酒裝瘋,便打定主意一句話不說。不過霍淵看起來真的喝多了,他乾脆推了許平一把,道:“看得出來,郡主娘娘也很欣賞你啊,到時候你也要出力啊。”
今天黃夫人確實與許平講了很多話,不少人只輪到了黃夫人的幾句客套問候,但和許平的交談卻非常深入,言語間也多有勉勵。吳忠本是被鎮東侯夫婦收養的,與黃夫人感情深厚,都沒有許平的多,這當然讓許平心中暗自竊喜,也被吳忠他們看在眼裡、記在心中。
許平心中很惱火,霍淵赤裸裸地談及此事甚是魯莽,逼自己表態更是極為無禮,不過他臉上不願意顯出顏色,言語裡只是推太極:“讓誰繼承他的爵位,那是侯爺自己的事。”
王元也在一邊幫腔:“這話不對,有嫡立嫡,無嫡立長,以前小公子還沒出世,皇上……唉,朝廷也是,總之侯爺當然是想讓嫡子傳家的,就是皇命難改。你要飲水思源嘛,我們這些得了侯爺恩情的人當然要出一份力氣。”
“哦,”許平已經是惱怒至極,但還是語氣平淡地說道:“世子有錯嗎?”
“世子?你是指大公子?”吳忠滿滿地飲了一杯酒,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侯爺從來就不喜歡大公子。”
許平再不搭腔只是低頭吃菜,心裡開始盤算如何脫身。
吳忠又給自己斟滿一杯酒,毫無顧忌地評論道:“大公子十三歲時,侯爺就把他打發去福建了,這裡面的意思不用說,是個人就看得出來。”
許平雖然決心不插手此事,不過聽到這話還是有些好奇,忍不住抬頭看了吳忠一眼。此人自從父親去世後由黃夫人撫養長大,在黃家一直住到二十歲,對黃家的內情知之甚詳。
吳忠看見許平的眼光向他望過來,又道:“福寧鎮有位施大帥,當年侯爺是福寧鎮總兵的時候,施大帥是福寧海防遊擊。侯爺讓大公子去福建,顯然是希望大公子能在施帥手下建立功勳,也能得到自己的世職,這樣侯爺才能放心把爵位傳給小公子啊。”
許平默默聽著,心知吳忠說的很有道理,如果黃石決心讓大兒子繼承他的爵位,又何必再讓他前去福建從軍呢?無論大公子立下多大的功勞,都難以達到封侯的地步,所以讓大公子去福建從軍一事,足以說明是存了改立世子的心思的。
“施帥肯定會竭力幫大公子取得功名,按說朝廷也該給大公子一個世職,然後降恩旨給侯爺讓他自選世子。”吳忠說話的時候面上頗有些不滿之色:“可也不知道為何,朝廷就是視而不見。”
“這有什麼不知道的?”霍淵在一邊嚷嚷道:“皇上已經降恩旨立了世子,天子金口玉言,口含天憲,自然不願意出爾反爾。所以我們才要努力立下功勳,然後聯名懇請恩旨啊,也只有這樣才能感動皇上的天心。”
吳忠見霍淵說得慷慨激昂,不禁失笑道:“這事人人心中有數,你又何必說出來?”
幾個人說完後又看著許平。此時許平心中雪亮,明白吳忠所說字字在理,再聯想起以前金神通對自己的一些暗示,說明金神通對大公子的前景也不是很樂觀。不過許平並不想明確表態,他覺得自己做好份內的工作就已足夠,最好還是不要牽扯進去。
正在許平苦思矇混過關的對策時,營帳門被猛地撩起,一個人衣甲鏗鏘地大步走進來。
許平等幾個都吃了一驚,營地轅門外有衛兵,帳外有傳令兵,竟然會有人不經通報地闖進來。等看清來人的衣甲後他們幾個更是大驚失色,紛紛站起身來。
來者是一個新軍軍法官,黑衣黑甲,連頭上的帽盔也是漆黑之色,面甲也如臨大敵地放下,只露出一雙威嚴的眼睛,正是標準的軍法官執法姿態。
新軍軍法官歸新軍統帥部直轄,向新軍高層直接負責,任何軍營的衛兵不可以用任何理由阻攔軍法官的行動。他們一旦對日常違紀行為做出判罰,如果沒有強有力的申訴理由,根本不會被改判。就算有強有力的理由,召開軍事法庭時,法庭上的高階軍法官最傾向接受的仍然是他們軍法官同僚的證詞。因此軍法官在新軍中極具權威,他們總是在巡查時落下面甲,加深官兵對他們的畏懼感。
帳內的許平和吳忠都是新軍的高階軍官,但是面對軍法官的權威時也得畢恭畢敬。吳忠站起身後立刻大聲說道:“軍法官,長青營明日放假,今日開放酒禁,我們並沒有違紀。”
軍法官沒有搭話只是把目光停留在桌面的酒菜上,良久以後才又抬起頭,冷冷地從幾個人的臉上掃過。此時許平心中倒有一種如釋重負感,他深吸一口氣向前跨出:“本人許平,啟稟軍法官,我們沒有人喝醉,也沒有聚眾賭博,更沒有任何違反風紀的事情,敢請閣下明察。”
軍法官還是沒有說話,仍然用冷冰冰的目光看著許平。許平嘆了口氣,終於垂首認罪道:“這是我處理公務的軍帳,在這裡喝私酒有違公私分明的軍規,請軍法官責罰。”
軍法官抬起右手揮了揮,吳忠等三個人歉意地看了許平一眼,垂著腦袋從軍法官身邊走過,灰溜溜地鑽出帳門。
軍規裡並沒有不許在軍帳裡喝酒的規定,不過新軍軍法的原則是法無定規即禁止。許平清楚地知道,軍法裡肯定沒有允許在軍帳裡喝酒的這條規定,所以他的命運就掌握在面前這位軍法官的手裡了。不過對這種錯誤,最嚴厲的懲罰也就是禁足,許平不知道的只是這個時間是多長,十天還是十五天呢?不過許平其實也無所謂,反正他平時也不打算出軍營。
門外凌亂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許平可以想像吳忠他們幾個現在的一臉喪氣樣。
“聽說今天許公子去過我家了。”腳步聲消失後,對面的軍法官終於開口了。許平聞聲猛地抬起頭,對面的軍法官正緩緩拉起面甲,露出後面的如花笑顏:“今天是我弟弟生日,我娘早猜到會有人來添亂,所以安排我下午帶他去外面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