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陷杭州之後許平下令順軍暫時休整,揚州戰役以來他的部下就幾乎沒得過一天閒,而新收降的明軍降軍也相當疲憊。以近衛營為例,全營滿編是六千六百餘名官兵,在離開北京的時候全營已經達到滿編,杭州與福寧軍一戰給這個營帶來了二百傷亡,可目前營內其實只有四千五百多士兵,超過四分之一的人員因病掉隊。
一邊停在杭州向北京報捷,許平一邊仔細審問俘虜,預先了解福建一帶的地理和這個省的軍事情況。
據俘虜稱,福建目前沿海都是人口稠密的城鎮,北方山區裡很多原本在家種地的青壯都離開家鄉前往沿海地區工作。
“有不少人說,福州、泉州兩地好多年前就有人在僱傭女工,”一開始順軍參謀集團對這種事都不敢相信,不過差不多每個福寧軍俘虜都這麼說,而且肇慶軍的俘虜說他們廣東也有類似問題,大批的勞動力仍然被拴在土地上,而且閩粵的捕漁、砍伐和採石同樣因為興旺而需要更多的勞動力,老一代人說沿海的城鎮規模比二十年前已經擴大了三倍以上,但人力還是很缺乏,所以有些老闆就開始招女工,她們的酬勞大約是男工的一半,有些在城鎮安家的人反正也沒有地種,就讓他們妻子隔三岔五,平均三、四個月去打一個月的工補貼家用:“還說福寧軍的募兵錢,相比做工也多不了太多,好多是在城鎮裡找不到合適的工做才當兵的。”
“他們不是說福建、廣東的城鎮缺工麼?”周洞天立刻問那個參謀道:“怎麼會找不到工做?”
“大部分福寧軍士兵都是山民,肇慶兵也差不多沒有沿海人,他們說城鎮裡的人多想搶拿錢多的好工,就是什麼造船廠、工具廠、木材廠的工,連原本掏陰溝、掃大街的人都不夠了,不少山民就是去做這些城裡人不做的工。”俘虜們供稱,很多工作就是缺人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要的,不過他們說的一些道理順軍也不太明白:“這兩年福寧鎮招兵,很多人覺得招兵拿錢還多,就來當兵了。”
“工匠是人才,再說工匠怎麼能比得上山民善戰,”許平對福寧鎮以招募山民為主力軍絲毫不感到奇怪,還有不少人說他們參軍是為了混福寧鎮的軍戶人份,那些已經混上的軍戶雖然也有一些人志願從軍,不過支撐他們作戰的動機是保衛福建,上次去湖廣的時候那些志願兵就沒有什麼鬥志。這次出兵的時候福寧鎮派出的部隊不少都是山民,許諾若是打贏了就立刻給這些士兵福寧鎮軍戶身份。
還有一大批福建兵和廣東兵連福建話和廣東話都不會說,這些以湖廣為主的俘虜被審問了這麼久,竟然還說不清他們到底是怎麼就變成了福寧軍和肇慶軍,不過他們也提到了福寧鎮和肇慶鎮的軍戶優待政策,並且對它們很嚮往。
“福建真是個有意思的地方,原來這麼多人想要一個軍戶身份。”雖然俘虜們把軍戶身份說得天花亂墜,但順軍認為這多半是福寧鎮騙人當兵的手段,周洞天對那些優待條件一條也不信:“論***的本事,黃侯可比朝廷強多了。”
“好訊息真不少。”
這幾天的情報收集讓許平心情大好,在他看來福寧軍的兵源正在枯竭,從來當兵就需要農民兵,膽小老實、吃苦耐勞、服從命令,而城裡人多一身的商販習氣,吃不得什麼苦,而且更擅長偷奸耍滑。但是農民兵的資源是很有限的,有土地的人九成九的還是會留在家裡種地,福建政治聽起來遠比中原要清明的多,沒有什麼流民出現就意味著大部分人仍然擁有有土地不會出來拼命當兵。許平承認有少量的人比較有冒險精神,即使有地種也忍不住像憑一身本領闖出個地位來,但福建沿海城鎮的發展又把這部分人也大量吸收走。根據北方的經驗,如果一地百姓安居樂業那兵源是相當有限的,福寧軍在湖廣和浙江兩次大敗損失了好幾萬人,工商業又是許平難以想象的發達,他覺得黃石的口袋就是再深,也已經被掏得差不多空了。
其次還有沿海密集的城鎮,人口稠密意味著交通發達、物資豐富,以往作戰的時候許平必須考慮如果對方堅壁清野的後果,但如果福建、廣東沿海真像這些俘虜說得有如此眾多城鎮的話,他面對的問題就小得多了。
……
霞浦、福寧鎮大營。
金求德趕到福建後,已經忙得不可開交的黃石立刻把徵兵、訓練的工作交給了他,金求德一天都沒來得及休息,立刻開始工作。
“浙東打得不錯,”浙江的戰報讓金求德心情舒暢了不少,福寧軍節節抵抗,從杭州到蕭山一路上,每一座城市都讓順軍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現在傷亡慘重的順軍已經不得不停止了繼續向浙東的進犯:“給大人的報告上,總算是能寫點開心的東西了。”
“若是這樣說上一句,大人一定會很高興的。”金求德提筆就開始對戰報進行潤色,把浙東的頑強抵抗再描繪得花團錦簇一些。因為宋建軍的問題他還不知道黃石會有什麼反應,這個緊急關頭,金求德認為自己的責任之一就是讓大人能夠保持一顆平常心,不要因小失大,金求德很奇怪趙慢熊為什麼還要專門修書一封給自己叮囑自己要多在宋建軍問題上為前方將士說話:“難道他擔心我會在這個時候進讒言,讓前方將士離心麼?這個時候誰會為了一個死人和活人計較?”
現在最讓金求德頭疼的是兵源問題,以前福建是個產兵大省,那個時候民很窮、官很貪,活不下的農民很多,一部分當了兵,其他的不少當了流寇,更進一步刺激了對士兵的需求。
金求德已經二十多年沒來福建了,現在的福建比他離開時還富,政治上的清明已經從福寧真擴散到了政府裡,大部分官員都被福寧鎮收買不去欺壓百姓,而頭上沒有了政府這座大山,翻身把歌唱的福建百姓現在一點兒也不窮。
福建百姓的幸福是建立在金求德的痛苦之上的,之前這份痛苦是施策的——沒有窮鬼就會缺乏士兵。
之前施策已經搜山檢海了幾次,傳統的出兵重地比如福清什麼的,現在沒有什麼人還想玩命打仗。金求德親自到山區去轉了一圈,發現情況比他想像的還要糟,很多地方連種地都開始缺人手,大批的青壯年跑到沿海城鎮掙錢去了,也就過年的時候回家一次——金求德在這裡募兵告示貼得再多也是白費力氣。
原本遍佈閩粵海域的海盜現在也基本銷聲匿跡,沿海地區每日消耗的魚肉量據說已經快有二十年前的十倍了,漁稅歸福寧鎮管後也比以前合理得多。大部分海盜們很久以前就離開荒蕪的島嶼,改行捕魚去販賣給市民,從良後這些海盜也都把原來破破爛爛類似獨木舟的襲擊艇換成了神氣漂亮的大漁船——這樣金求德想招安海盜當兵都沒有原材料。
福寧鎮軍戶中的大多數人總是掛一個牌子,他們一天的武器都沒摸過直接去城鎮的工廠幹活,而剩下的那些人裡,大多數人對保衛福建以外的地區毫無興趣。一聽說要出省作戰就怨聲載道,而且數量也嚴重不足。這次出兵浙東的時候趙慢熊不願意帶他們,施策就用緊俏的福寧鎮戶口做誘餌,收集了一批想入鎮卻不可得的山民——其中還有很多其實連福建人都不是,是從逃避左良玉而來湖廣人,這些人進入江西的時候,被施策設的卡攔住,發給每人一批口糧、軍餉,然後鼓吹一通福寧鎮和肇慶鎮軍戶的優厚待遇,接著就把這些“福建兵”和“廣東兵”打發去跟著黃乃明和趙慢熊到浙江打仗——要說施策這種海盜世家出身的傢伙的腦子就是靈活。
金求德覺得這個辦法不錯,但是他覺得這是對福建軍事資源的極大浪費,而且施策上次工作做得挺徹底,上個月金求德想故伎重施再來一次戶口換士兵行動,卻失望地發現這種人差不多已經被施策在上次一網打盡了。同時在還在江西執行軍務的肇慶總兵劉香也報告說,李定國和孫可望雖然才剛剛抵達,但是在他們的治理下生產急速恢復,左良玉又已經被順軍消滅,江西邊界上的湖廣難民正在扶老攜幼地返回家園——沒外省的壯丁好拉了。
而本省壯丁也被施策拉得差不多了,現在農村種地的人都不夠,金求德就是想拉也得考慮萬一出饑荒怎麼辦。
施策報見進帳,後面還跟著一個將官,金求德認識這個人——姜敏,二十年多前從軍的傢伙,現在也是海防遊擊了。
“大帥還為募兵傷腦筋嗎?”施策進門後就問道,臉上還帶著一種讓金求德都覺得陰險的笑容。
“當然,難道施兄弟有辦法了嗎?”
施策連忙向身後一指:“大帥一問他便知。”
……
“九爺。”
正在忙著算賬的朱九抬起頭,看到這聲招呼後抬頭一看,一個來客笑吟吟的望著自己,他背後兩個人朱九都認識,一個是施大帥,還一個是成天在海上緝私收稅、外號姜扒皮的海防遊擊。就是眼前這個人……
突然,一絲靈光從朱九腦海裡掠過,他跳將起來,語不成調地喊道:“金,金大人啊,哎呀,哎呀,是金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