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嘩啦啦地下起來,斷續的雨滴很快就連成線,雨水敲打在嶽牧的斗笠上,順著笠邊滾滾而下。這並不是近衛營第一次在雨中列隊,這種時候如果用手去擦臉會遭到無情的鞭撻,所以嶽牧紋絲不動地挺槍而立,聽任雨水在臉上盡情地流淌。
眼前已經是一片白霧,在朦朦朧朧中嶽牧看到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跑過來,雨聲中依稀還能聽到“大人,大人”的叫聲。
河南巡撫的身影從雨幕中衝出來,那張長臉一直伸到嶽牧眼前,高大人全身溼透,他身上的大紅官服彆扭地貼在身上已經不成樣子。河南巡撫把手遮在額頭抵近觀察著嶽牧,腦袋都幾乎要鑽到他的斗笠下,對此嶽牧視而不見,紋絲不動的目光越過河南巡撫的肩膀射向雨中。幾個標營衛士舉著傘跑到高大人身後為他撐傘,口中還叫嚷著:“大人,當心受涼。”
河南巡撫緩緩地把目光從嶽牧臉上移開,從近衛營第一排士兵的面頰上掃過,又投向他們身後的同伴,兩千近衛營士兵都如岩石般矗立不動,雨點落在他們的身上,激起無數的水花,把整支軍隊籠罩在一片水霧中。
“好!好!好!”
嶽牧聽到耳邊傳來河南巡撫洪亮的大笑聲,他用餘光看到高大人已經是笑得前仰後合。
檢閱完畢後鬱董依約送來謝禮。餘深河把第一翼帶回闖軍營盤後,和許平聊起今日的見聞。當他說起高明衡的反常表現時還是一臉不解之色:“大人,當時卑職差點就下令動手了。”
“哈哈,這場雨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不過餘兄弟你不讀兵書嗎?”許平聽後也拍案大笑起來。
“請大人明示。”
“紀效新書。”許平止住笑聲,對餘深河言道:“這是戚少保寫的。”
餘深河有些疑惑:“大人,這並非新軍的教材。”
“是的,這是我自己看的,沒有責怪你的意思。”許平臉上滿是得意的笑容。他告訴餘深河,幾十年前,戚繼光帶著名震天下的義烏鐵軍在薊鎮接受檢閱時,也遇到了一場不期而至的豪雨。當著譚倫閣老、戚繼光總理和無數邊軍大帥的面前,同時接受檢閱的其他北方邊軍轉眼間就自行逃散回營,而當他們看到三千義烏兵士竟然能冒雨列隊一炷香而不潰散時,都驚詫得舌頭吐出來收不回去。
“當日義烏軍冒雨一站,被北方邊軍驚呼為‘神軍在世’,從此敬戚少保之軍有如鬼神。你想啊,北方的邊軍尚且無法在雨中約束部隊,何況汴軍?”
餘深河有些不解地說道:“別說雨中列隊,就是雨中行軍也沒有什麼不可,這有何難啊?”
“餘兄弟,我們在新軍中呆過,我們覺得沒有什麼,其他人未必如此。”近衛營操練嚴格,士兵又享有足額的軍餉、大量的肉食,外加各種籠絡手段,士氣足以與新軍相提並論。許平嘆道:“你知道,‘雨雪不出營’可是各地明軍的金科玉律啊。”許平臉上露出些羨慕崇敬之色:“張大人生前曾經和我講過,當年侯爺親率救火營奔赴西南剿匪,雨路行軍、數省震驚,地方上有無數官員稱福寧軍為三代以來第一強軍,想起來真是讓人神往啊。”
餘深河亦是動容:“張大人還說過什麼?”
“張大人還說,白羽兵旌旗所向,兇頑束手。”許平自嘲地笑了一聲:“我們現在就是張大人口中的兇頑了,不過張大人一定沒有想到過,會有一支兇頑也是按照侯爺的練兵治軍之道建起來的,異日,我們也一定會在戰場上遇到救火營,看看到底是誰束手吧。”
許平不再這個話題上繼續廢話,而是對部下們講起他的計劃:“舉頭三尺有神靈,我既然發誓不偷襲鬱董,那自然不能背盟,不過等鬱董把謝禮送給我軍、完成借兵交易後則另當別論。這場雨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我本打算大後天突襲鬱董,現在看起來或許要多拖兩天,諸君不可懈怠,務必做好準備,一等到地面乾燥我們就立刻發起進攻。”
……
此時,河南巡撫剛剛打發走鬱董,除了預定的賞錢外,高明衡還多給了兩千兩白銀。
“鐵一樣的雄兵!”高明衡左臂平推了一個大圓弧,在幕僚面前回味著閱兵時的感覺,那兩千官兵就彷彿還站在他面前一般:“鬱帥的兒郎,那真是虎狼之師啊!”高巡撫越說越是激動:“有此以一當十……不,以一當百的雄兵健兒,何愁闖賊不破?”
……
“哦,哦,哦……”聽過鬱董的話後,部下們一個個哼哼唧唧的,半個字也沒能說出口。
營帳內,這些圍攏在鬱董身邊的部將、親信們一個個面如土色,他們中大部分是見識過近衛營軍容的,剩下幾個沒去的也從別人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經過。
“巡撫大人要我們打頭陣,去進攻許平?”
不知道是第幾個人第幾次重複這個問題了,鬱董仍一絲不苟地答道:“是的,巡撫大人說,這點賞錢只是小意思,等大破闖營後,他老人家更有厚賞,還會親自為我向朝廷請功。”
“大人為何不死命推遲?”眼下已經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鬱董的部下們顯得十分急躁,連言語也帶上了點不敬的腔調。
“我當然死命推辭了,但實在推辭不開,”鬱董慢悠悠地說道:“巡撫大人當機立斷,已經升我總兵,他連保舉奏章都寫好了,剛才還給我看過了,哎呦,要說我這麼多年的辛苦,也該升一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