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託喬徽世襲勳爵與三品大員的福,騾車鳥槍換炮,變成了馬車,七八輛馬車與十餘匹高頭大馬組成了一支馬隊,白天走官道,晚上若能進城鎮便拿帖子尋當地主官做好安頓;若沒有城鎮,便退而求其次找人居村落暫歇一晚;若無城鎮,便只能歇在六十里設一鋪的驛館,類似於後世的高速服務區,雖簡陋卻也遮風避雨。
若連驛館都錯過了,那便尋一處山崖或深林,生篝火、搭棚戶,精壯侍衛、啞衛和紙行的男人守在外圍,輪班替換,女人在馬車上和衣而睡。
放在後世,水電方便、食物充裕、連續趕路一個多月,也叫人疲憊。
更何況如今這光景。
顯金以為陳敷會叫苦,哪知便宜爹很是怡然自得,停歇下來就拿出蘆管筆記記寫寫。
顯金湊近看,單頁紙上零零散散好些段話:「路旁散佈亭舍,丹徒縣官道兩旁有井泉九十三處,供行人馬匹、驢騾飲水補給」「官道兩旁,築土為堠,上插木牌、石刻,裡堠標記道路歷程,界堠標記州界、縣界,即使遠行千里,也可心中有數」「每處驛站,可憑行帖獲取地圖,亦有來往百姓兜售《朝京里程圖》,十五文或二十文一張,二十文者圖上畫得更詳盡,甚至有村頭桂花樹」...
顯金咂舌:都是趕路的小事,陳敷全都記錄了下來。
陳敷仍埋頭奮筆疾書,趁想句子的功夫抬頭看閨女,「兩隸四十日——這名字咋樣?老父預備進京後便尋上印刷鋪子,把新書出了。」
顯金連連頷首:倒很有林清玄先生的一二神韻,文風樸實、真摯、簡單,卻叫人想看下去。
顯金笑:「看樣子,您比我先發財。」
陳敷搖搖頭:「這本書不指望發財。」
他要想發財,就寫虐戀情深了,君不見秦夫子那慫包考了舉人功名就窩在家裡寫傷痛文學,今天出一本《梁生,我們可不可以不悲傷》,明天寫一套《悲傷逆流而上,你我順流而下》,賺得了盆滿缽滿,發財發得明年去國子監讀書的學費都攢夠了。
他不想發財。
錢是什麼?他對錢不感興趣。
家裡閨女在,就是銀礦在,錢這玩意兒,倦了、厭了、累了、怠了,從今往後,他要為文學理想而戰!
「許多養在深閨的女子,讀過書,能認識字,卻一輩子走不出二門。這本書給他們看看,看看路上的風景和行人,添一添慰藉,也是我的大功德。」
陳敷神色認真道。
連頭上抹了三層的頭油,都瞬間變得清爽了起來。
顯金愣了一愣,剛想讚揚,卻聽陳敷後語。
「更何況,我姑爺說了,他要把我捧成京師第一筆,以後我出門得四人抬轎,我一開啟家門就是鮮花和禮讚,我到哪處那些書坊老闆就到哪處守著,個個都說‘求求你,艾隨大師你多寫點吧!"」陳敷眯眯眼,嘴角帶著痴呆的笑意。
顯金默了默。
行了,破案了。
她知道喬徽給陳敷灌什麼迷魂湯了。
......
既然隊伍中最嬌嫩的陳敷都在名喚「成功」的腎上腺素作用下不知疲憊,他們一行馬隊、車隊,當真實現了「兩隸四十日」的目標,在七月中旬,日頭初升的盛夏早晨抵達京師。
譙樓高大威武,運送貨物的太平車在入城的佇列中緩慢前行。
京師合圍而成的坊間,沿街開設店鋪,行色匆匆的官員急忙趕往官衙,早餐鋪子和遊攤都挺多,木牌子上寫著「粥飯加點心不超二十文」,其間煎白腸、血髒羹、灌肺、燒餅、蒸餅、撒子、豆粥噴香撲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