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男孩喊著母親,見婦人不搭理他,徑直上前,擰了一下嬰兒的臉,頓時被母親嗔叱,卻也不惱,嬉笑跑開。如此溫馨情景讓雷少軒想起自己即將面對的未知命運,心酸、彷徨、恐懼襲上心頭,再也忍不住抽泣,眼淚撲簌簌掉了下來。
婦人忽然轉過來,柔聲道:“你這孩子,怎麼了?”
雷少軒抬手擦乾淚水,道:“夫人見笑,我只是想念母親和妹妹!”
看到那夫人盯著拷在雷少軒手腕上的鐵鏈,有些驚愕的樣子,雷少軒忍住眼淚道:“我是個死囚,因謀反被流放苦海荒原。”
一句話道盡緣由。此話一出,雷少軒忍不住心中委屈,眼淚又撲簌簌掉了下來。
這句話,卻也瞬間刺痛了婦人的心。看著雷少軒眉清目秀,卻滿臉憔悴,細嫩的面板乾枯爆裂,帶著鐵鏈的手腕已經發黑,小手手臂到處青一塊紫一塊,顯然是艱苦跋涉,受盡苦難。
跑開的男孩子看到母親與一個少年說話,跑了過來,拉著母親的衣襟。看了看自己的孩子,婦人嘆了口氣。
“相見就是有緣,你可以叫我張阿姨。你等一會。”說著,婦人抱著孩子拉著男孩走回屋裡,好一會,婦人拿著一塊骯髒烏黑的獸皮走了出來。
獸皮不大,粗糙簡陋帶著乾枯的筋絲,好像自從獸身剝下後就沒有處理過的樣子。
婦人看了雷少軒幾眼,拿起剪刀,靈巧地裁剪著。
不多時,獸皮被剪成護胸的模樣;接著,婦人又拿起針線,在皮甲上縫上了皮絲帶,試著給雷少軒繫上。
婦人身上散發著醉人的體香和奶香,雷少軒心裡平靜下來,說道:“張阿姨,這是什麼皮?”
旁邊的凌鐵匠看著婦人給雷少軒打著結,有些嫉妒的樣子,狠命的砸了幾下大錘,甕聲道:“這皮甲,賣了你們幾個都買不起。”
婦人一笑嫣然,道:“這是鐵背犀皮,有點小,只能護胸。能幫你擋弓箭刀槍。”
又對那大漢嗔道:“什麼賣不賣的,再貴的東西還不是給人用的。”
馬少騰早就圍看一旁,拔出刀,一刀刺在掉落地面石板上的碎皮上,碎皮竟然絲毫無損。
心裡不服氣,又狠狠地刺了幾下,碎皮依然完好如初。
馬少騰心裡不由有些駭然。如此堅韌的獸皮,憑著普通剪刀,婦人卻毫不費力地裁剪出皮甲,顯然不是普通人。
“好了。”婦人臉上露出微笑,看著雷少軒道,“回去脫下衣服貼身穿好,緊要時候可保你小命。”
雷少軒心裡感動,道:“阿姨,如能離開苦海荒原,總有一天,我開一家皮行和鐵行,就叫‘張夫人’皮行和‘巨人’鐵行。”
婦人咯咯笑道:“皮行鐵行都叫‘張夫人’,而且要行銷天下,氣死那愛吃醋的蝸居一角的‘巨人’鐵器行。”
大漢一旁只翻白眼,更加狠命地掄著大錘。
也許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問明用途後,凌鐵匠改進了餘正圖紙上的工具。鐵拳更加貼合雷少軒的脖子,漆黑尖利無比的鐵鉤,比原來的尺寸更細,更加陰狠,看上去猙獰銳利,讓人不寒而慄。
最噁心的姿勢,最惡毒地唾罵,最無情地毒打,最殘忍地折磨……都被餘正毫無保留地展示給雷少軒,幾乎讓雷少軒崩潰,也讓雷少軒提前看到了死囚營裡種種最陰險冷酷的勾當。
死囚營裡最奢侈的是憐憫、善良、猶豫。
餘正讓雷少軒明白,狠毒和殺人只是手段,只是為了能活下來,好好地活下來。死囚營裡,許多人能苟活,卻生不如死。要想好好活下來,必須有手段。
面對野獸,任何憐憫、善良、猶豫只會傷到自己,只有活下來,才能最終有資格對別人憐憫和善良。
雷少軒一輩子最慶幸的事,是在最黑暗、恐懼、絕望的路上,碰到了許多善良的人,得到他們的幫助,讓雷少軒沒有徹底走入黑暗。每當遇到猶豫、無助時,雷少軒都不由想起這些人,如同黑暗中看到火光,鼓勵他向前走。
離開南屏驛,向著遠處最高的雪山方向,隊伍迤邐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