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為庸忽然道:“你可知一行押送苦海的死囚之中,何人最強何人最弱?何人最韌何人最虛?何人最狠何人最善?他們所犯何事被判死囚的?”
“這如何得知?”
沈為庸道:“凡事欲則立,不欲則廢。死囚之中,雖不乏無辜,更多的卻是窮兇極惡之徒,這些人必然恃強凌弱,虐弱畏強更甚常人十倍百倍。良善、懦弱之人,必然淪為肉食!你是最弱的一類,註定淪為他人奴役,戰場之上註定被擋在他們之前,往往先死。”
雷少軒聽了,驚恐湧上心頭。
沈為庸看了一眼雷少軒,有些不忍,卻狠了狠心。
“絕強之人有其弱,極惡之人也有善,再韌之人也有虛,你切不可渾渾噩噩,多留意身邊之人,利用其弱,或投靠,或利用,或挑撥,為自己創一條活路。第一步,為了活下來,你須變狠,變毒,變惡。以活下來為根本。忍,忍常人不能忍;狠,能不懼生剮己目;毒,能生食蛇蠍。”
沈為庸嘆了口氣,緩緩道:“雷少軒,死囚營裡許多人活了下來,卻也沉淪下來。你當豎立目標,堅守為人的最後一絲底線,那就是絕不先害人、絕不先為惡,否則最後你成為窮兇極惡之徒,你讓你母親如何看你?倘若你沉淪,沉淪到你母親都不願意看到你,甚至希望你還不如死在苦海,你又何必活下來?因此你如果以尋母為目標,便要牢牢記住底線:覺不先為惡。”
雷少軒迷茫的眼神變得有些堅定。
“活下來然後站起來。據我所知,死囚營裡,如果能殺足夠敵人,也能立功、贖罪、升職。名利場大多逃不了一個字,鑽營欺詐。名利場中,大多數人隨波逐流,無非是不屑、不善鑽營。古人云:鼎有一,不逐何其傻。天下鼎,英雄逐鹿;傾城女,才子追;路邊金,人人搶。”
沈為庸循循善誘,心裡卻暗歎,也不知道自己說得對不對,但是不說這些,雷少軒如何面對以後的路?
沈為庸接著說道:“凡事皆然,你不逐名利,名利皆歸他人,他人站起,你便跪下。你在其中,要奪可奪之軍功,鑽營可鑽營之職位,哪怕最小的職位,都會有利你活下來,也必然有助於及早離開死囚營。當然,切不可奪不可奪之功 ,鑽不可鑽之職位,過之會有殺身之禍。”
雷少軒並不是蠢人,生於官宦之家,母親營商,耳濡目染,對這些並不陌生,只是缺乏引導而已。
聽了沈為庸的話後,連連點頭:“好!我會爭。”
“第三步走出來。記住,茫茫人海中尋人,最方便的途徑,乃是官府及商號。北魏浩瀚無邊,尋一人無疑大海撈針,妄圖憑己一人之力尋人,無疑極其愚蠢。若能走出來,可來尋我。”
雷少軒宏覺寺醒來後,對生死雖已不畏懼,對前途卻依然迷茫,聽完了沈為庸的話,雷少軒第一次感到人生有了清晰的目標,不由對未來充滿信心。
沈為庸忽然掏出一張紙。
“給。”
“這是什麼?”雷少軒問。
“給你治病的那位和尚,臨別之時說與你們有緣,批寫了幾句偈語送你,託我轉交。”
白紙一張,短短數語,上面寫著:
遇坡而葬,遇沙而入,遇寺而見,遇渡而行。
又偈:
玉露洗凡塵,荒谷桃花落,荊棘輪迴渡,九陰星辰誤。
偈語,乃佛家之言。
雷少軒想不明白跟自己有什麼關係。短短四句話,每一句看似簡單,仔細思量,卻不明其義,似是而非。
沈為庸道:“既然你也看不懂,就不必當真。當世高人雖然不少,卻也不乏故弄玄虛之人。即便能應驗,也是日後之事,不必急在一時。”
“嗯!多謝沈老指點!”
“不必客氣,你需要尋機會向馬巡尉仔細打聽死囚營之事,及早準備。”
沈為庸心裡暗歎,過了上思郡,商隊與死囚押送隊伍便分道揚鑣,這大概是與雷少軒交談的最有機會。
雷少軒早慧聰穎,著實讓人喜愛,然而身世坎坷,讓人憐憫同情。老天如此不公,也不知道今後是埋骨他鄉,還是苦盡甘來,演繹人生傳奇。
沈為庸雖然說走遍天下,如此坎坷少年,也實屬少見,自己孫子如今還在撒嬌母懷,此子卻須為生死搏殺。
沈為庸越想越覺心酸,欲說無言,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