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的建康城,天氣已經有些微熱,橫貫全城的秦淮河邊,趁著清晨的涼意,許多婦人都早早地端著木盆來搗洗衣物。過了一會兒,河邊就響起了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各種八卦新聞隨著這些婦人的口角四處飛散。
河邊一帶林立著許多獨立的小樓,每座樓下都是不大的院子,只有到了臨街之處,才會出現大幢的連宅高樓,這裡便是所謂“風華煙月之區,金粉薈萃之所”的胭脂巷,延綿的戰事倒底還是產生了一些影響,整條巷子靜悄悄地,渾不似往日奢豪恩客過夜後的車馬喧囂。
臨河的一幢小樓,只有二層高,樓下的小院也僅僅能供一輛馬車停入,院門緊閉著,門頭一塊沒有任何裝飾的薄木匾上寫著“關睢”兩個字。
面河的樓臺下,一扇紗窗被推開,露出一張未施粉黛的精緻面容,長長的青絲散落在肩頭,一雙迷離的眸子似醒未醒,望著窗外的景色,輕啟朱唇呤出一首五言絕句。
“繡倦南窗下,條然睡思催。紅日過牆去,清風入幕來。幽夢迷莊蝶,荒雲隔楚臺。覺來香縷在,虛室絕塵埃。”
一個婢女打扮的小女孩端著一個銅盆進來,見她的樣子,不由得搖搖頭。將盛著熱水的盆子放在木架上,轉身去床邊拿起一件披風,走過去給她披上,女子回首一看,很順從地任她施為。
“現在正是清風入幕時,姐兒你的身子這麼弱,禁不得的,就不能等到紅日過牆後再去窗邊站著麼。”婢女的口氣中帶著一絲埋怨,彷彿她才是大的那個。
“你這妮子,居然說得這般促狹,大有長進啊。”女子被婢女逗笑了,眉眼舒展,風情無限,就連與她相處甚久的小女孩都看得兩眼發直。
女子面帶得意地在婢女的小臉蛋上捏了一把,嫋嫋地走到木架旁,伸出纖纖素手,撩起一捧熱水撲於臉上,用手指細細地按摩。婢女在一旁拿著一條棉巾,待她弄完幫她擦拭乾淨臉上的水漬。
女子洗完臉,去床邊換了一襲拖地長裙,也不梳頭,只拿了根頭繩鬆鬆地挽起,任它墜於腦後。睡房之外的窗下襬著一張書案,女子站在案前化開一支松墨,在硯池中緩緩地磨動。
“姐兒今日還要練琴麼。”收拾停當的婢女走進來,將窗簾掛於一旁的金鉤上,讓屋內的光線變得明亮些。
“唔。”女子含糊地支應了一聲,提起粘上墨汁的關東遼尾細毫筆就向著書案上一張輔開的薛濤箋上寫去。婢女拿起一個玉獅子鎮紙,幫她將那紙定住,歪著頭看著自家姑娘寫字。
女子寫得一手瘦金小楷,字跡娟秀挺拔,運筆飄忽快捷,在光線的照映下極富美感,不多時,整張紙箋就被寫滿。女子將筆置於紫石筆擱上,拈起紙來吹了一口氣,便拿起來放於眼前細看。
“烽煙滾滾唱英雄......姐兒你這寫的不像是詩啊,有些耳熟,待我想想,喔,這是昨夜那歌的詞兒。”婢女揚起頭一付恍然大悟的模樣。
女子沒有答她,輕輕地哼了幾句,便走向琴臺,在一張古琴上隨意地彈了幾下,覺得沒有走音,她抬起纖手然後輕輕地撫下去,絃動音起,竟然就是那歌的前奏。
前奏過後,女子的唇角微動,一曲清音流出,竟與那晚雉奴所唱的分毫不差,只是音調有些婉轉,不如雉奴的那般高亢。一曲唱完,女子突然站起身,臉上多了一些惱意。
“不對,不是這般感覺,哪裡不對呢。”女子苦思良久,眼睛撇到那架古琴,忽然想到什麼。
“你方才說今日那廣播中說的什麼?”
“喔,府衙要城中百姓相助,傷員太多慈恩局中住不下了,百姓有自願接收者,贈米每日三升。”婢女想了想,這是很早的廣播了,那時自家姑娘還沒起呢。
“快套車,我們去府衙處。”女子吩咐了婢女一句,眼波流轉,異彩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