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時尚未看清此人面容,只憑衣飾曉得這是一名醫官,他便火急火燎直衝營帳而去。忙舉步跟上,卻在伸手要撩開簾幕時驟然停住動作,聽其中醫官驚恐語氣:“染病之人病情俱是突然惡化,並且……未及注意間,有一名未染病的孩童混入了病者中,與另一個孩子互換了衣服……”
“……那會如何?”宗政煦片刻發問,醫官尚未回答,桓恪的聲音便沉重的、遲緩的,藉由寒冷的強風呼嘯至我耳邊。
“此次疫病,是因西荒苦役身上傷口未得及時處理,感染傳染而起。”
“因我與拂檀身上無傷,自可放心前去照料,不必擔心此疫。”
“可若是患者衣物被健康之人穿上,那穿戴之人又四處走動,碰觸到他人傷口……”
“西荒,”桓恪嗓音喑啞,一字一句,字字切骨,“只恐屍橫遍野,在劫難逃。”
失魂落魄,魂飛天外,只在一瞬之間。一瞬之後,我再回神,簾幕已被掀開。帳中跪地的醫官,負手的宗政煦,背對著我的蕭顯晦,一室沉默。
發覺疾風勢頭減弱,我遲鈍轉過身,不消仰頭去望,便知是桓恪立在我身後,替我擋去寒冽刺痛,如同當年為我移步遮擋刺目烈陽。
可是澄廓,這世間最悲楚的死亡,這世間最離奇的命途,這世間最無力的註定……我們只能並肩面對,直視這鮮血淋漓。
四名醫官全部守於病患者處,緊急思考方法儘量遏制。我與桓恪、蕭顯晦、宗政煦四人則前往原未患病者處,將那名與患者交換衣物的孩子尋出。
都不必擼起袖管檢視,這身破舊到衣不蔽體的衣衫已將這孩子身上的傷口盡數展現在我們眼前。男孩怯怯的看著我們凝重神情,似乎連呼吸都不敢。我深深吸氣,俯下身強顏歡笑:“阿達,你能不能告訴姐姐,為什麼要和別人換衣服呢?”
“阿康不是別人,是好朋友,最好的朋友。”阿達一臉純真的執拗,倔強而認真:“他的衣服太破啦,我怕他冷。”
“那你自己就不怕了嗎?”我摸了摸他的頭,阿達害羞般躲了躲,紅著臉輕輕笑著:“我不怕!去看完阿康之後,阿孃看我穿的薄了也沒訓斥我,反倒一直抱著我給我暖著呢!這樣,我和阿孃都很暖和,阿康也很暖和啦!”
“我曉得阿達是不該到另一邊去的。”一旁站著始終未說話的婦人將阿達攬到懷裡,嘆道:“我憂心他既去了,又與阿康交換了衣服,多多少少總有不妥,便一直抱著他,沒叫他再亂跑。”
遲疑許久,婦人囁嚅著繼續:“阿達……是不是……”
一時無言,我知覺小腿痠麻,隱隱刺痛,如同心間也有數不清的螞蟻啃噬撕咬。我好想落荒而逃。
但是——
“不只是阿達,恐怕連您也……”猶豫不過片刻便將真相和盤托出,桓恪將我穩穩扶起,再如何鎮靜,眼底到底一抹惋惜:“其實您原本可以……”
“我是他阿孃啊。”釋然、無奈、自豪、欣慰,這般複雜矛盾的笑意毫無違和的出現在婦人臉上。她彷彿散發著光輝:“即便世人都拋棄他,我也不會拋棄他。即便他做錯了事,要承擔負責,我也理所應當,要與他一同承受這後果啊。”
“我曉得,阿達這一去那邊,十有八九也會染上疫病。這孩子心善,總是念念不忘阿康,這是好事啊。他與阿康換了衣服,寧願自己受凍,我卻心疼。下意識的舉動,誰還顧及得了什麼感染,首要之事自然是護得我兒溫暖舒服啊。”
“這種事情,沒有你們半分錯處。”婦人和善的笑著看著我溼潤眼瞳:“這是做孃的本性。”
“這天下間,哪有母親會放棄自己的孩子呢?便是自己身處險境,也要拼盡力氣,搭上性命,護他周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