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嘴滑舌。”瞪了他一眼,卻只能任他攔腰抱起,我忙搭上他脖頸:“又不是傷了腳……”
“這樣快些,我的王妃。”一本正經,桓恪十足認真,隨即穩步快速向午門趕去。
廝殺聲隨風而來,驚心動魄。桓恪抿唇,將我輕輕放下,拔出空跡。
對視之間,無需多言,我望著他身影漸遠,心頭卻沒來由的一慌。
約一柱香後,桓恪仍未歸。我既憂他受傷,又恐若去尋他會與他錯過,左思右想,猶豫良久,還是舉步向前。
尚未走過最後一道彎路時,耳畔先聽到颯颯箭簇聲。我忙盡力快步,卻在見到行刑臺上情景後情不自禁的停了腳步。
倒在血泊之中的人,成了兩個。
怔怔地盯著孟燁寒屍首分離,深凹的眼眶之中,那對死氣沉沉的、黯然無色的眼珠,卻彷彿要掙破束縛,滾落而出。
行刑臺上二人刀劍相對。宗政煦劍尖滴血,衣襟上連串血跡襯在難得淺色的衣袂上,奇異的對映出慘淡的美感來。
桓恪白衣勝雪,不落俗套,乾乾淨淨未惹一絲塵埃。宗政煦身後侍從幾乎盡數倒下,只有紀疊壓著胳膊傷處,垂頭兀自沉默。
“瞧大鴻臚模樣,想來早知泛夜皇上與自身關聯。”半晌,桓恪凝眉:“既是如此,又如何能面不改色,不顧骨肉親情,手起刀落?”
宗政煦洩力般扔了手中利器,轉身朝向地上漸已冷去的宗政庚付和孟燁寒:“開元王聰慧。煦確實早便知曉此事。”
“幾年前,煦在府上書房內,偶然發現一襲品紅裙衫,邊緣處頗為生澀的繡了一個‘伶’字。縱然與父親生分,煦總能認出是他字跡。煦便著手調查,未費曲折便得知當年鉅細經過。後來煦才逐漸發現,父親常穿的每件衣裳的內襯處,都被母親細細的繡了一個‘付’字。”
他背對著我們,無人能看到他的神情,無人知道他的目光究竟落在何處:“他二人之間,究竟是誰負了誰?誰曾真的付出,又是誰最先放手?可再細思量,最被辜負的……莫不是煦與被送入宮的三皇子殿下嗎?”
淡漠敘述仿若事不關己,宗政煦語氣更似在講他人的故事。我提裙拾階而上,緩緩走到桓恪身旁。
宗政煦仍然側身,似未所見:“母親乃皇后,父親乃丞相,兄弟為皇子。煦自身雖是平民,卻因而也覺無上榮耀。”
他忽而利落的轉過身來,正面對上我與桓恪:“可惜,與此同時,煦也深覺自身與他們之間並無分毫關聯。何人生,何人死,何人服毒,何人斷頭……於煦而言,無關緊要。”
“……孟燁寒與你同樣,俱是同時失去了母親。”許久,我方無力啟唇:“宗政丞相將他送入皇宮,更多是為制衡泛夜先帝。他雖自幼錦衣玉食,大鴻臚卻何曾相差分毫?若只為所謂身份尊卑,以宗政丞相之權勢,又何嘗遜色於皇室半分?大鴻臚何必執念於此?”
“世間愛恨,皆不會無緣無故而生。”桓恪忽然冒出這一句話來。宗政煦似被觸中了心事一般動搖一瞬,轉瞬挑了唇角:“世間愛恨,也從不會無緣無故而滅。”
須臾風過,沙塵驟起,巧是迷了眼睛。我抬手去觸揉,手方才舉到鼻端處,朦朧間便見宗政煦衣袂翻飛,輕飄飄的一揚手。
天旋地轉,周身無力。我耳畔只聽桓恪低聲諷刺一句:“多年來只此一種花樣。”便再無知覺,昏厥過去。
再度醒來時,我已身處林風殿內。偌大宮殿之內,鋪陳擺設一如昔日。只是,此時心情,既與五年前天懸地殊,又與一年前截然不同。
我輕車熟路的走到正殿之中。宗政煦定會將我與桓恪分別關押,我與桓恪早先設想此行兇險時已然考慮過,是以我心頭倒並不慌張。桓恪身份總是宗政煦不得觸碰的禁忌,無論如何,至少此時此刻,他都必得保證桓恪平安。
正堂之內空無一人。縱然知曉宗政煦目前的無可奈何,但與桓恪分離終究令人心神不寧。我長吁一口氣,緩緩落座,閉目養神。耳畔便在此刻聽到殿外傳來嗒嗒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