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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楚國魚師(二)

另一邊,無恤的手法則樸實利落很多。他跪在那裡,像是一個最最普通的漁夫在日落的河邊清洗著能填飽家人肚子的晚食。

小雅閣裡在坐的都是齊楚兩國的大夫,他們平日裡見慣了愛玩花樣的魚師,所以一見無恤殺魚的粗糙手法,便開始面露鄙夷之色。

在他們看來,這個大鬍子漁夫的動作也許粗糙了些,但落在我眼中,卻讓我一顆心熱得燙人。其實他可以不來,他大可託人傳話強迫我出宮。可他沒有,他甚至沒有讓公孫朝直接向齊侯討要我。他是問過了我的意思,知道我不願出宮,才有了後來的進獻魚師之說。他明明是個胸中有丘壑,隻手可翻雲的男人,這一刻卻為了我,跪在這裡敲魚頭,破魚肚,弄得滿身魚腥。

他來了,為的是成全我“止兵戈於無形”的瘋狂念頭。可如果陳恆真的要逼宮謀反,屆時危局一發連累了他,我又該怎麼辦?想到這裡,我突然覺得害怕。

哎,打仗就打仗吧,趙鞅伐衛的時候,如果齊國真的率軍來救,那也是勞師遠征,晉軍未必會吃虧。又或者,趙鞅和無恤數日之內就能攻下衛都,等陳恆帶兵趕來也為時已晚。呃,如果晉人真的打不過齊人,大不了撤軍,把那個該死的蒯聵送給齊人,隨他們要殺要剮……

我一個人越想越偏,越想越離譜,直到公孫朝在案几底下重重地捏了我一把,我才驚醒過來。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是怕他會輸嗎?”公孫朝湊近我小聲問。

我急忙搖了搖頭,抬眼望向堂中二人。

方才的兩尾活魚已經被無恤和魚師斬處理乾淨。厚厚的砧板上,各放了一大一小兩片白中帶粉的魚肉。

這時,高臺上的齊侯突然大手一推,把一旁正在調拌冷盤的阿素一下推翻在地:“你,去撫一曲,替兩位魚師助興!”

齊侯居然要阿素撫琴為魚師助興?!就算是在人人喜食魚膾的齊國,魚師的地位也還是低賤卑微的。阿素是晉國範氏之後,又是陳恆的義女,齊侯讓她撫琴為魚師助興,顯然是存了羞辱之心。

阿素被齊侯推得撲倒在地,但她很快就支起了身子,微笑著拾起掉落在地的竹箸,俯身應道:“諾!”

凡撫琴者,需沐浴更衣,焚香以求靜心。清樂坊的樂伎清歌,更定下了三不“撫”的規矩。無香不撫,無月不撫,聽者無心不撫。

這前兩樣倒還好,尋一個月夜點一爐淡香即可。但這最後一樣,“聽者無心不撫”,卻只憑清歌一人決斷。她想撫琴,聽者便是有心,不想撫時,便說你誠心不足。一個蒙著面的樂伎,一個脾性如此古怪清高的樂伎,卻能讓臨淄城的男人們為之魂牽夢縈,可想她的琴技是如何了得。

只是今天,就算阿素真是樂伎清歌,她怕是也要無香、無月,伴著這滿室魚腥之氣,為我們這群無心人撫上一曲了。

琴案擺在齊侯身旁,阿素撩衣盤坐,兩縷青絲隨著她的微微側首倏然滑下,遮了她半面妝容,只露出三片硃砂翅掛在眼角,似三滴血淚。

無恤與魚師斬取出片魚匕,寒光一閃,阿素指下隨即滑出第一個樂音,不躁不訥,清清雅雅。

之後只見席間刀光忽閃,臺上十指翻飛,雪白色的魚片似一隻只白玉蝴蝶,乘著悠揚的樂聲蹁躚而去,輕輕地落在碎冰壘成的冰山之上。

阿素的琴音配合著席間魚師的動作,時緩時急,忽快忽慢,一時如銀瀑直下,飛珠濺玉;一時又如溪流潺潺,自在奔流。水聲淋漓之間,蓮湖之中忽然躍起兩尾金鯉,彎背彈尾在空中劃過兩道金線,復又墜落田田蓮葉之間。

無恤手上的銀匕和他的手似是融為了一體,起刀快狠,落刀輕柔,一起一落之間,一隻只白蝶便由他手中破繭而出。

待冰山之上,薄膾鋪陳,琴音忽又一轉,高起高落,雲捲雲舒,使聞樂者如登高山,起伏之間舞清風,戲山嵐,自在逍遙。五絃琴,十玉指,琴音揮灑之間,已不聞滿堂魚腥,更不覺夏日灼灼。

魚師一抬手,一收刀,一個顫音,餘韻嫋嫋。斯人乘樂而去,只留一眾如痴如醉的聽客。

這便是她的琴音,這便是她的琴魔,我已然怔愣。

待阿素抱琴起身,俯地再跪,齊侯才從樂聲中醒來,他張著嘴半晌,只說了一個字:“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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