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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兩相相爭(一)

“漿水老,給舀兩碗漿——孃的,沒入夏就熱成這樣!”一個穿著白色粗麻短衣的男人揭了頭上的竹笠抹了一把汗,一屁股坐在了小攤旁的樹影裡。

“大哥,我們在這兒多坐一會兒,行不?我可實在走不動了。”和他同行的是一個面色蠟黃的瘦小男人,他拿下竹笠扇著風,一手扶著樹幹癱坐了下來。

“像你這樣的人,種種菜,賣賣瓜就好了,你當什麼差役啊!”穿白色短衣的男子抓起地上的一塊乾土就朝黃臉男子扔了過去。土塊在半空中散成了兩半,一半砸到了黃臉男子身上,另一半則恰好掉進了一個蹲在地上喝漿水的老農碗裡。

“哎呀,老丈,對不起,我給你再買一碗。”白色短衣的男子一個打挺站了起來,“漿水老,這裡再來一碗!”

“不用不用,不礙事,喝足了。”老農擺了擺手,把和了泥的漿水往地上一倒,“小哥是我們城裡的差役吧?”

臉色蠟黃的瘦小男子拍了拍身上的土,笑呵呵地猛點頭:“是啊,是啊,我們兩個都是臨淄大夫手底下的差役。”

老農一聽連忙挪到那黃臉男子身邊:“小老兒聽人說,兩月前在街上殺了人的那個陳逆要被砍頭了?”

“是啊,老丈認識他?”穿白色短衣的男子接過攤主遞來的漿水,自己猛灌了一口,另一碗遞給了老農。

“左相家裡的人,小老兒怎麼會認識。”老農連忙搖了搖頭,臉上卻難掩哀色。

“右相已經下了令,下月十五處斬。老丈如果以前也受過這陳逆什麼恩惠,到時候就去刑場送一程吧。”白衣男子說完,咕咚兩下把一碗漿水喝了個精光。他抹了把嘴,把碗往我身前的小几上一擱,對黃臉男子吼道:“走了走了,都等著我們回去交差呢!”

“來了!老丈,你慢慢喝啊!”黃臉男子對老農笑了笑,自己仰頭猛灌了兩口水,拿起地上的竹笠趕忙追了出去。

差役口中的左相正是齊國陳氏的宗主陳恆,而他的死對頭正是如今深受齊侯器重的右相闞止。

陳恆和闞止是齊國朝堂上最有勢力的兩個人。四年前,齊侯子壬從魯國回到齊國繼承君位時,這二人便是他的左膀右臂。但時間一久,左手恨上了右手,右手也在尋求一切機會砍掉那隻多事的左手。這個殺了人的陳逆,恐怕只是顆倒黴的小火星,在這節骨眼上,落在了急於燃燒的乾柴堆裡。

“老丈,殺人就是要償命的,你幹嘛替那陳逆難過啊?”我端著碗往老農身邊移了移。

老農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嘆道:“先生不是齊人吧?”

“我是晉國來的商戶,昨天才到的臨淄城。”

“難怪先生不知道。陳逆是我們臨淄城裡的大豪傑,他殺的那個是右相府上的門房,平日裡橫行鄉野做盡了缺德事。好人殺了壞人,壞人的主子要砍好人的頭。這世道,好人不長命啊!”老農嘆了聲氣,拄著膝蓋站了起來,“這才安生了沒幾年,又要亂了,作孽啊!”老農看了看天上的日頭,彎腰挑起了裝滿刺瓜的擔子,一晃一晃地走出了漿水攤。

陳逆,一個頗得民心的殺人犯。闞止想借這樣一個人拉陳氏下馬,恐怕沒那麼容易啊!

我沉吟片刻,起身剛想要離開,卻發現賣漿水的老頭正躲在牆根底下偷偷地抹淚。

“阿爺,阿爺,你怎麼了?”原本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小丫扯著漿水老的衣服,不停地用小泥手去擦老人臉上的淚水,擦著擦著,突然自己一癟嘴也哭了起來。

“丫啊,哭吧!你陳叔就要死了,阿爺帶你去大牢門口給他磕頭。”漿水老抹了把眼淚,扯著大哭不止的小孫女,丟下攤子就往外走。

“漿水老,你別走啊,我這錢給誰啊?”我扯著嗓子喊了一聲,坐在旁邊休息的幾個遊俠兒瞅我一眼,把一個空碗往我手邊遞了遞:“嘿,外鄉人,放這兒!”

“哦。”我從懷裡掏出錢乖乖地放進空碗,“幾位大哥,你說這賣漿老哭什麼啊?左相家裡的人怎麼又成了他們家的親戚了?”

“外鄉人,看到那光屁股的小丫沒有?陳逆頭朝下,倒吊進水井裡,撈出來的。四年前,咱齊人在艾陵跟吳人打仗,十萬人都沒回來。陳逆一個人背了手底下十一個兄弟的腦袋回來了,有三個人頭就是賣漿老家裡的。親戚?這不是親戚,什麼叫親戚!”滿臉刀疤的遊俠兒越說越激動,最後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喝什麼漿啊,都跟老子喝酒去!操他娘蛋的臨淄大夫!”

“大娘子,收錢!”幾個遊俠兒把錢扔進空碗裡,罵罵咧咧地扛著劍走了。

一人多高的黑木漿桶後面,站起來一個頭上包著破布巾的老婦人,她拍了拍身上的土,摸索著走到了我身邊。

這是個瞎眼的女人嗎?我把裝了錢的碗放在她手上,又用手在她灰白呆滯的眼睛前晃了晃。

老婦笑著接過碗,另一隻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謝謝姑娘,眼睛哭壞了,但還能看得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