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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中心搖搖(二)

“姑娘,我給你燒了罐熱水。”他拎著一隻麻繩穿耳的陶罐進了屋,“姑娘每回睡前總會多要一盆熱水,這是要喝啊,還是洗臉啊?洗澡可是不夠的。”

“你讓管事燒的?”我趿著鞋從架子上取下一隻陶盆放在地上。

“管事早睡了,是我自己劈柴燒的。”阿魚把水倒進陶盆,我這才發現他臉上灰一道,黑一道,連眉毛上都還沾著木屑子。劈柴、燒水,他如今可只有一隻手。

“你先洗把臉吧!我就是想睡前泡泡腳,這兩年在外頭惹下的毛病,天一冷,晚上不熱腳,第二天站久了坐久了,腿就痛。你抹了臉,我再拿來泡腳,剛剛好。”

“別,別,別!阿魚臉髒,還是姑娘先泡腳,泡完了,我洗臉。”

用泡腳水洗臉?我看著氤氳水汽中阿魚一張極認真的臉,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阿魚撓撓頭,摸摸臉也笑了。

“姑娘,你和主人到底怎麼了?你那會兒在魯國怎麼說走就走了?”阿魚用我分給他的半罐水洗了臉,又抹了把脖頸。

“我當年錯信了一句話,以為……”我脫了帛襪把腳泡進熱水,一抬頭見阿魚一臉好奇地盯著我,就又閉上了嘴。

“以為什麼?”

“沒什麼,都過去了,不提也罷。”趙鞅當初是生了病,病勢已起,將不將死誰又說得準。我與無恤如今已成定局,何必再把史墨拖進這樁舊事,“阿魚,你今晚早些睡,明天午後我們就該到渡口了。到渡口後,要僱船,買糧食,你千萬要養足精神。”

“知道了!姑娘也早點睡。”阿魚替我倒了水,關門退了出去。

我暖了腳,整個身子也就暖了,於是熄燈上床,安安穩穩一覺睡到了第二日天亮。

少水之源在晉北,這裡春夏南來北往的商船極多,但此時已入冬,加之這兩日一直陰雨綿綿,渡口上就只泊了幾艘小船。船身破舊的不要,船篷太薄的不要,艄公長得醜的不要,沒力氣的不要,挑來挑去,無恤只挑中了一艘青篷小船。

我昨日答應了阿魚今天要僱兩艘船,可話還沒說出口,就被無恤一句話堵上了。他說,方才在市集給我買了木炭、火爐,現在沒那個閒錢再多僱一艘船。

他說這話時,沉甸甸的大錢袋子就掛在腰上。別說僱兩艘船,就算買兩艘船,再買兩個划船的奴隸都足夠了,可他死活就是不肯再僱一艘。可恨我這次出門忘帶了錢袋,囊中羞澀,也只能忍氣吞聲。

阿魚上船的時候,臉色比我還要難看。對他而言,坐車再難熬,總也不過十天的光景。可坐船,一坐至少就要兩個月,我和無恤這樣尷尬彆扭,他也爽利不起來。

我自覺對不起阿魚,上了船後,便努力找話與他談天。

阿魚似乎對我的陶壎很感興趣,直嚷著要再聽一遍梅樹下的曲子。我見無恤沒有駁斥,便拿出陶壎吹奏起來。

冬日行舟,寒空黯黯,水面之上又只有我們這一葉扁舟欸乃向前。壎音本就空寂哀婉,再配上黃昏淅淅瀝瀝的愁雨,一曲悲歌只吹得划槳的艄公都落下兩行濁淚來。

一曲終了,船艙裡沉默了。

三人對坐,各自胸中都有各自的回憶在敲打心門。

傍晚,船篷外的風聲越來越響,沒有夕陽,沒有晚霞,暮色下的河面陰沉得如同一條灰黑色的長帶。冬夜,即將來臨。

“客,今晚就在林子裡過一宿吧!”艄公就近尋了一片樹林繫了舟,此時逆風行舟太耗體力,他已經大喘不已。

無恤點頭,眾人下了船。

阿魚跟著無恤開始搭建今晚避風的草棚,我從懷裡掏出一個午後買的黍糰子往嘴裡送去。

“這乾巴巴的凍糰子還是讓我來吃吧!我給姑娘捉魚熬湯去!”阿魚躥上來一把奪了我的糰子往自己嘴裡一塞,“姑娘還不快去幫我家主人搭棚子去?兩個人幹活才有意思哩!”他說完朝我擠了擠眼睛,回身借了艄公的一應魚具就跑了。

阿魚的心思我明白,可無恤壓根就不給我任何插手的機會。

“你我如今就連做做樣子的朋友都不是了嗎?”我垂手站在他身旁,懊喪不已。

無恤抬頭看了我一眼,依舊無言。

我心裡像是被人堵了一塊石頭,悶悶的,喘不過起來,直想大叫一聲甩開這尷尬的沉默,可在他面前,我連叫都叫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