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戰局裡的他們都以為自己是那隻贏到最後的黃雀,可他們卻像是忘了,他們中總有一個是那隻在黑暗裡蟄伏了一輩子,卻註定只能鳴唱三月的夏蟬。
於安見過陳盤,那是周王三十二年,巽卦得令刺殺齊相陳恆,他與四個巽卦兄弟一夜殺了陳府二十四人。他手裡的這柄長劍只差兩寸便能刺入陳恆的心臟。可就在那時,陳盤一支毒箭毀了他所有的計劃。他失手被擒,神志迷離,昏昏沉沉中一直有人叫他說出背後指使之人。“趙鞅”二字,他已含在嘴裡,卻始終沒有說出口。直到——那個渾身籠著一層江離香的男人出現,直到他沾著他的血寫出他的真名,告訴他那個他早就知道,卻始終不願承認的故事。
“你走吧,回晉國去,每夜入睡前都記得想想我今日對你說的話。”
那個男人的話是世間最毒的咒,最靈的藥,它刻在他心上,支撐著他一路從臨淄回到天樞。那一夜,他高燒不退,他以為自己要死了,可上天又讓他在生死之間遇見了那個少女,那個與他在雍城長街上狂奔逃命的少女,那個倚在晨曦雪光裡為他靜繡木槿花的少女。只可惜,少女治好了他的傷,卻終究解不了他心裡的毒。所以,他又坐在了這裡,坐在這不見一絲天光的地方,預備著交出最後一點自己。
“陳世子今日來,可是替你相父傳話的?”他鬆開緊握的拳頭,平靜開口。
“是,於安兄所求的,相父都答應了。只是盤好奇,於安兄為何偏偏選在此時入齊?如今,右相闞止可正緊咬著我陳氏不放啊!”陳盤嫻熟地倒著酒,一杯遞給於安,一杯自己低頭輕嗅。
“錦上添花自然是好,雪中送炭方顯誠意,世子以為如何?”
“雪中送炭,哈哈,說得極妙,那盤今日就要好好看一看於安兄的誠意了。”陳盤說話間一縷含笑的視線已落在於安手邊的紅漆雙耳杯上。
於安垂下雙眸,兩指捏住杯翼一口飲盡。
“好,於安兄既如此豪爽,那盤這裡也有一句好言相贈以示誠心。”
“陳世子的好言,在下洗耳恭聽。”
“好說。”陳盤笑著跪起身,以指沾酒,在案几上寫了一個字。那彎彎曲曲的字帶著幽幽的水光,透著辛辣的酒氣映入於安的眼簾,繼而在他漆黑的瞳仁中幻變出兩簇搖曳的火苗。
“君?”
“對,君,國君。晉侯姬鑿。”
“世子糊塗,我晉國國君乃姬鑿之父,姬午。”
“我知道,可晉侯有宿疾,晉太子鑿總有一日是要為君的。於安兄若有意叫董氏一族入朝封卿,倒不如先與這晉太子相識相知一番。姬鑿此人與其父不同,年輕氣盛,還頗有些骨氣。晉國四卿在他眼中早有可怖面孔,順水推舟,雪中送炭之事,想來於安兄不會不知道該怎麼做。”陳盤一雙流光溢彩的杏目一眨不眨地看著於安,於安訕訕一笑,道:“陳世子真是說笑了。我投奔陳氏,只求為先父討一份公道。入朝封卿,太過無稽。”
“是嗎?封卿一事,於安兄竟從未想過?”
“討好晉太子有何用,晉國公族早已無權,晉侯姬午若有實權在身,也不至於夜夜噩夢纏身。”
“哈哈哈,非也非也。公族無權,卻還有‘名’。如今右相闞止將我陳氏逼得這樣緊,不就是因為手裡還捏著一個齊侯嘛!”
“世子放心,闞止手中即便有齊侯,但他與我一般無根無基,終究難以與樹大根深的卿族相抗。兩相之爭,右相必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