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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木槿花憶(一)

於安揹著熟睡的我一路從山上回到了谷中,商的一曲《子衿》叫我猛地從白雪紛飛的睡夢中驚醒。

夕陽下,於安揹著我站在巽卦的院門外,紅紫色的晚霞橫斜一地。

“我居然睡著了,你怎麼也不叫醒我?”我從於安背後跳了下來。

“眼睛好些了嗎?還疼嗎?”他低頭打量著我的眼睛。

“沒事了,就是洞裡待太久被雪光晃到了。”我探頭往巽卦的院子裡看了一眼,正在捻弦唱歌的商看見了我就朝我招手,示意我過去。

我衝她揮了揮手,轉頭對於安道:“我想先去看看五音,你能讓阿羊給我準備個食盒嗎?我還要一壺松香酒。”

“這個時候,你去看她做什麼?”於安聽到五音的名字頗為詫異。

“我有些話想問她,問完了就回來。這裡一時半會兒不會結束,等我從五音那兒回來了再同你們一起熱鬧。”

“要我陪你一起去嗎?”

“不用了,那邊還有守衛。再說,我打不過你,難道還打不過五音嗎?”

“我不知道你要問什麼,只是五音對你說的話未必都是真的,你自己掂量著聽。”

“知道了。我之前有說過你很囉嗦嗎?”

“以前沒有,現在說了。”他微微一笑,低頭整了整身上青衿長袍,轉身進了巽卦。

阿羊很快就把我要的東西送了出來,天樞難得這麼熱鬧,她一張小臉喝了酒紅撲撲的,甚是嬌美。

這廂是琴瑟和鳴,人聲鼎沸,另一廂卻是淒冷庭院,寂靜無聲。

我拎著食盒走到五音房門外,門口的兩個守衛見到我立馬迎了上來。我表明來意,他們互看一眼便為我開啟了房門。

五音正如我幾個月前見她時一樣端坐在貓眼石串成的珠簾後,不同的是,她此刻的飯桌上空空蕩蕩的,只有一碗黍粥和一碟醃漬的乾菜。

“這個時候,乾主不去同眾人守歲,到我這兒荒涼地來做什麼?”五音低頭喝了一口黍粥,案上那一小碟乾菜似乎一動都沒動過。

“我給夫人送點吃的來。”我從食盒裡端出一碗粱米飯,一盤烤炙的山豬肉,一盤泡水新煮的蘩菜和一小豆鹽漬的青梅醬。

五音看了一眼,笑道:“沒想到巽主那雙殺人的手,倒挺會持家的。‘鎖心樓’你去過了?”

“去過了。”我拿出兩隻紅底描雙魚紋的耳杯放在五音面前,滿滿地斟上一杯清冽醇厚的松香酒。

五音端起酒杯聞了聞,仰頭一口飲盡:“那你在裡面都看到什麼了?”

“二十多年前,範府曾有個名叫舜的女孩,她是誰?她和我有什麼關係?”

“你既這麼問,自然已經知道她是誰。”五音提袖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依舊飲盡。

“她是我娘?”

“你說呢?”兩杯松香酒下肚,五音的臉已經紅了,她用食箸夾了一片炙肉放在青梅醬裡沾了沾,卻遲遲沒有送進嘴裡。我又給她倒了一杯酒,她放下食箸也喝了。

“我有五個月沒有喝酒了,真燒心啊!”五音捏著空耳杯,把鼻尖湊到杯底深深地聞了一口,然後笑著又把酒杯遞到了我面前。我給她斟上了酒,她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眼神卻漸漸地穿過我遠遠地飄開了,“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約莫只有十二歲,一頭長髮生得同齊地黑錦似的,又柔又亮。明明還是個孩子,卻偏偏喜歡在耳邊簪花。她那天就穿了一件素白的單衣騎在範吉射的肩膀上,按著他的腦袋從那木槿花枝上摘花。摘一朵,扔一朵,扔了一地的花才選了朵桃中帶紫的簪在耳邊。範吉射是誰,晉國上卿範鞅的兒子,範氏的世子,新絳城裡殺個人跟殺只雞一樣的人。可你阿孃就騎在他頭上,嬌嬌地喊,左一點,右一點,高一點,低一點。我那時候就想,這世上的人果真是一人一命,我同她那麼大的時候,天沒亮就要隨老父出船打漁,打漁回來還要賣魚、洗船,熬夜補漁網。可她什麼都不用做,只要仰著一張比花還美的臉,在樹底下喊,左一點,右一點,高一點,低一點……”

“我娘是範氏的女兒?”五音口中的阿孃是我從沒見過的阿孃,我盯著五音的嘴,腦中浮現的卻阿孃死時那張蠟黃憔悴的臉和她瘦得只剩下骨架的傷痕累累的手。

五音看著我,可我的眼淚已止不住地在眼眶裡打轉。

“你外祖母是範鞅最疼愛的胞妹,你娘是範吉射的表妹,十歲之前養在鮮虞國,十歲之後一直住在範府。范家老主母無女,待她猶勝親女。範吉射戀慕她,恨不得把什麼好東西都送給她。不過她那張臉也的確值得這天下最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