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將軍府到西市,往常兩刻鐘就能走完的路,我們走了半個多時辰都沒走到。肩上的人越來越沉,腳上的力氣卻越來越少,我把青衣少年的胳膊從自己肩上卸了下來,喘著牛樣的粗氣對四兒道:“這樣不行,你在這裡守著他,我去找塊木板,弄根蒲繩,我們拉著他走,興許還能走快些。”
“我去吧,我知道哪裡有這些東西。很近的,我馬上回來!”四兒話沒說完,腳步已經噌噌地往東邊去了,只留下我扶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傢伙蹲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四兒卻始終沒有回來。頭頂的天空越發陰沉,不一會兒,梅花大的雪片又密密地飄了起來。天地之間像是垂掛了一張白色的巨網,遠處的城樓消失了,便是一丈之地的街道也看不清了。
我揉了揉自己毫無知覺的小腿,不情願地把地上的人背了起來。
呃,這人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怎麼會那麼重?!
我揹著身上的人走出去十步,還沒挨著路旁作坊外的棚架,就兩腿一軟跪倒在了雪地裡。背上的人往我身上一撲,把我弄了個狗啃雪。
我的腰早些年被人踹傷過,哪經得起他這樣重壓,一口冷氣倒抽進肚裡,反手就把人從自己身上推了下去。結果,那少年的額頭恰好撞上棚架一邊的支柱,棚架頂上那張丈餘寬的葦蓆承了兩指厚的積雪嘩的一聲落了下來,砸得我幾乎暈將過去。
“大哥,那乞丐不知道怎麼回事凍死在巷子裡了,晉國那小子也不見了,他不會是已經逃出城去了吧?”外面突然傳來男子粗啞的聲音。
“城門口有我們的人守著,他出不去。”
“可這雍城這麼大,我們上哪兒找去啊?要不,咱哥倆把那十金退給晉人得了。這麼冷的天,我們找賣酒的寡婦樂呵樂呵去?”
“蠢貨,你以為那人是誰,還由得我們把錢退回去?你接了這活兒,要麼就割了那小子的頭送到新絳去求富貴,要麼就等著別人來割咱們的頭好了。”
“早知道……”
“別廢話了,那小子受了傷跑不遠,你在這附近找找,我去那邊看看。”
我趴在葦蓆下一動也不敢動,背上的雪已經慢慢化開了,冰冷的雪水透過葦蓆滲進我的衣服。這襖子裡夾的原就是些破絮乾草,這會兒吸了雪水重得彷彿壓了千斤玄冰在背上。我凍得直打哆嗦,又怕牙碰著牙會叫外頭的人聽見,只得把舌頭伸出來墊在兩排牙齒中間,任它上下受苦。
“弄死了人家的爹,還不放過人家的兒子,這晉國的貴人還真是毒。”外頭的男人一個走了,另一個許是嫌天冷雪大不願動彈竟乾脆在葦蓆上坐了下來。
四兒啊四兒,你招的都是什麼麻煩人啊!
我躲在席子下直叫苦,身子卻繃得直直的一點也不敢動彈。
這外頭的人是領了賞錢要取人命的,我現在與這少年躺在一處,他多半也不會費心替我留著腦袋。躲不久,逃不走,這可怎麼辦呢?
我一心琢磨著要怎麼逃命,旁邊死屍一樣的少年居然在這時候醒了。葦蓆底下晦暗無光,我趴著,他仰著,頭碰著頭,臉對著臉,他睜著一雙大眼看著我,我巴不得一悶棍把他敲死。
“你是誰?”他問。
“呃——”我無力罵他,心道,死就死吧,早一天晚一天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