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卿快起來!今日,是寡人連累你們了,寡人如今哪裡還有臉面吃你制的魚膾!”齊侯紅著眼把無恤扶了起來,“今日陳氏謀逆是寡人平日無德無能所致,寡人慚愧。”齊侯彎腰抓起那尾去了皮的溪魚,放在嘴邊狠狠地咬了一口,“吃,吃飽了才有力氣逃命,吃飽了才有命奪回寡人的江山!”
溪魚土腥又多細骨,那細骨刺破了齊侯的嘴角,他卻渾然不覺。小雅閣裡,他食魚膾前還特意要寺人撤掉金盤,換上魚躍蓮池的彩漆盤,為的就是觀賞魚膾輕薄透明的特質。可現在,他再不問吃食的色香形味,抓著那條還帶血的生魚,吃得像個捱餓多日的囚徒。
“君上”一直坐在柴堆上看著齊侯發愣的魯姬忽然大聲哭了出來。在柳州渡的時候,這位齊國君夫人就已經醒了,但許是被密林裡的斷頭斷手嚇到了,她從入谷到進洞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但此刻,她看著眼前啃食生魚的齊侯突然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地往前走了幾步,一下伏倒在齊侯腳邊,痛哭失聲:“君上,你是國君你不能這樣啊”
魯姬這一刻也許是在為齊侯的落魄而哭,也許是在哀嘆自己命運的不幸,她越哭越傷心,越哭越淒涼,到最後,連齊侯也跟著她一起落了淚。
日升時,還是萬民朝拜的君主和國母。待到日落,卻已成了疲於奔命的逃亡人。除了相擁痛哭一場,他們還能做什麼呢?
我和無恤、阿魚悄悄退了出來,陳盤身份尷尬更是不得不退。
洞外,半邊殘陽還在西邊的山巔上做著最後的掙扎,閃爍著冷光的長庚星已經悄然掛上了天幕。遠山近樹,一切都被暮色籠進了一片紫褐色的光暈裡,我靠著無恤的肩膀看著林間三三兩兩晚歸的倦鳥,喃喃道:“紅雲兒,你可怪我?”
“怪你?那你可怪我?”無恤的下巴貼著我的額頭,笑著問。
“怪你什麼?”
“那我又要怪你什麼?”
“怪我惹是生非,多生枝節。”
“你謀劃的是大事,何錯之有?卿父來日若知你如此費盡心力助他成事,定要好好嘉獎你一番。”無恤捏著我的手,自嘲道,“今日倒是我的計劃裡出了紕漏,害你擔驚受怕了。”
“不是你的錯”齊侯和魯姬的哭聲隱隱在耳邊迴響,那壓抑的、痛苦的聲音在這樣的黃昏裡生生勾起了我一腔愁緒。我靠著無恤的肩膀,聞著他身上血與汗交融的味道,一時悲從中來。
沒有援兵,他和阿魚就沒有辦法拖著陳盤帶著齊侯和齊夫人北上高宛城。可援兵來了,裡面又極可能藏了陳恆的奸細,繼而引來陳氏的追兵。這樣的矛盾,這樣的困境,這一次如果累得他為我丟了性命,那我該怎麼辦
“我錯了,我早就知道自己錯了。你若不能平安,我要三國平安又有何用”我越想越難過,越想越後悔,最後只能把頭埋進無恤懷裡大哭起來。
“哎,終歸還是個小兒啊哭什麼呢?我們現在未必會輸啊!”無恤一下一下輕撫著我的腦袋,“這世上的事哪裡都能盡如人意?你以前料得準,謀得深,就不許別人猜中一次,絆你一腳?”
“沒援兵不行,援兵來了也不行,這是個死局,我”
“哪個說是死局?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糟,快別哭了,平白叫陳世子看了笑話!”
“趙無恤,我可沒笑她。我只是不知道她也有這樣小女兒的模樣。”陳盤的聲音從身旁傳來,我忙抹了把眼淚,抬起頭來。
“唉,真是一張能碎了人心的哭臉啊!”陳盤幽幽地看了我一眼,枕著雙臂仰頭嘆道,“趙無恤還沒死呢,你就哭,我此番若死在你們手裡,也不知我家中六十幾個小妾有誰會為我流兩滴真心的眼淚。”
“你要是死了,自然有人哭你!”我拿手抹了兩把臉,忿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