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公士希將卷著四兒屍體的葦蓆放在了一處乾淨的青草地上,返身從馬車上拿下了一把銅鏟。
伍封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側首對公士希道:“去吧,葬得高一些,汾水七月易澇,不要淹著她了。”
“唯。”公士希紅了眼眶,轉身往岸邊的土坡上去。
“四兒在這裡,她的夫君呢?”我望著公士希的背影道。
公士希聽到我的聲音腳步一滯,他回身望了一眼我與伍封,為難道:“我去晚了,晉卿智瑤昨夜入城就將他的屍體剁成肉糜盛給晉侯了。”
“阿拾……”伍封擔心地看著我,我用力將手從他手心抽出,轉身往河邊走去。
“小兒——”
“別跟來!”我挪著虛軟的步子往前走,其實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往前走。空曠的原野上霧氣瀰漫,徹夜不息的河風將遍野的茅草吹成了陣陣起伏的波浪。一浪湧,一浪落,我凝視著野草翻湧的原野,卻有飛雪從天而降,鋪天蓋地,紛紛揚揚。那是雍城的雪,雪裡是手持長劍一路飛奔的溫潤少年。
肉糜,一釜的肉糜。
他若有知,四兒若有知……
“阿拾,這個要一起入葬嗎?”公士希走到我身邊,遞給我一隻紅漆木盒,“這是在四丫頭床裡頭找到的,她打小有點什麼好東西都愛往床裡藏。”
我雙手接過木盒,輕輕開啟盒蓋,抽掉盒中覆在面上的一方紅絹,紅絹之下除了一些零碎小物,整整齊齊地疊著一套未成的嫁衣和一套褪色的青衣。我年少時便曾答應她要送她一套天下最美的嫁衣,結果嫁衣未成,她便已經嫁了。而我竟這樣懶惰無信,半成的嫁衣也腆著臉拿出來送她。她總不會嫌棄我,她從未嫌棄過我……我有什麼好,值得她這樣跟著我,護著我,為我殺了自己的心……
“小兒,你別這樣憋著,你說句話吧。”伍封擔心地看著我。
“走吧。”我抱著木盒往土坡上走去,公士希抱起四兒的屍體也跟了上來。
坡上的墓坑挖得並不深,河岸邊的土,深了怕見水。
公士希將裹著四兒的草蓆放進了土坑,彎腰撿起一旁的銅鏟。
伍封朝他點頭,一鏟黃土便落在了四兒身上。
令人窒息的痛苦從我身體的各個角落直衝心頭,淚水如泉噴湧,伍封攬過我的肩,我身子一側抱著木箱跳進了土坑。
“阿拾——”
“四兒……”我側著身子在四兒身邊躺下,連著草蓆將她緊緊抱住,“你現在很害怕對不對?這樣會不會好一些?……我知道他在這裡,你一定不願意回秦國,別擔心,智瑤就是拿他嚇嚇晉侯,我會託阿羊把他連骨帶肉都偷出來,你耐心在這裡等一等……四兒,我們好像一起看過很多次月亮,可從沒有一起看過日出,今天的太陽快出來了,你看吶……”我躺在冰冷潮溼的黃土裡抬頭仰望著天空,深紅色的朝霞遍染天空,朝霞的縫隙裡透出一道道金色的光芒,愛美的雲雀衝上天空,撲展著自己霞光下胭脂色的羽翼,那淡淡的紅,淡淡的粉曾是我們年少時夢的顏色啊……
“阿拾!”有人縱身跳進墓坑,一把將我抱了起來,他雙眉緊蹙,眉梢紅雲赤如火焰:“伍將軍,她瘋了,你就由著她瘋嗎!”
“你放開我!”我掙扎嘶喊,他全然不理,抱著我跳出墓穴大踏步走下土坡。
“四兒——趙無恤!”
“四兒死了,她已經不在這裡了!”
公士希拿起銅鏟一鏟一鏟地往墓坑裡填土,我尖叫著從無恤身上跳了下來,無恤一手抱住我的腰,一手鉗住我的下巴,逼迫我轉過臉來:“看著我,你看著我!四兒死了,董舒死了,你父親也死了,可你還活著。”
“我寧可我死了!”
無恤赤紅著一雙眼睛瞪著我,我落淚如雨,他低頭一下吻住了我。我憤然掙扎,他張開雙臂將我摟得更緊,他不容拒絕,他似乎要用自己的氣息將我心裡破碎的地方全都填滿。我放棄了掙扎,他抬起頭,哽咽著將我的臉按進了肩窩:“謝謝你,還活著……”
我淒厲悲吟,他將我涕淚橫流的臉埋進了自己的胸膛。
我的四兒死了,她的墳是一個小小的土包。於安是叛臣,因而墳前的木牌上只寫了她自己的名。智瑤下令全城搜捕董石,但至無恤出城,誰也沒有找到他。董府有密室,知道密室所在的人都已經死了。如果董石真的在密室裡,我只期盼他能多撐幾日,撐到無恤找到他,帶他平安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