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事情尚有餘地。
覃柏沒接話,不置可否,只是望著她靜觀其變。
“我又不是洛紅椿。你是不是趙崢本人,我不在乎。”
餘妙瑾又飲了一杯,再次緩緩將玉杯斟滿:“她倒是一心只為了王爺,空有一身江湖好本事,卻一輩子事事退讓、樣樣成全,也忒識大體了些!到頭來,王爺心裡卻只裝著天下,根本沒有她的位置。……罷了,又提她作甚。”
她的語氣染上一絲淒涼,自嘲地笑了笑,又繼續說道:
“我十四歲那年,家父因謀反的罪名下獄,不久之後,便是抄家滅門。”
覃柏看著她兀自陷入自己的情緒當中,也不知該不該勸。
“之後,我便入教坊司為伎。”
但餘妙瑾並沒有一直沉浸在自憐自艾之中,很快就恢復了以往的鎮定:“先帝把我嫁給趙崢,一來是因家父的冤案平反、以示撫慰,二來,則是為了告訴趙崢:此生既不可能成為太子,更不可能繼承皇位——你就是一個不受待見的普通皇子而已,哪怕再優秀,也只配取一個娼妓為正妻,休要痴心妄想做當皇帝白日夢。”
“我從來沒有因此輕視過你。”
不知是不是入戲太深,覃柏竟是脫口而出,之後心裡便有些後悔——何必要接這個話呢,那畢竟是人家的家事。
餘妙瑾一怔,大概也沒想到他會這麼說,隨即一笑,用手中的酒杯碰了碰他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這次她並未勉強,覃柏心裡也不大情願,但就是鬼使神差一般,竟也隨著她端起杯來飲了。也說不清是因為同情或是同病相憐,只是覺得這時候再不喝就不是個男人一樣。
待這杯下肚,五臟六腑間如同著火一般,烈烈地直燒得人難受極了。覃柏滿臉漲得通紅,勉強支援著,只覺整個腦子發漲,熱血直往上湧。
“你真名叫什麼?”
餘妙瑾見他這樣,便知他沒有扯謊,是真的酒量太淺,心中竟有幾分不忍。
“覃柏。”
“覃柏,你是個好人。”
餘妙瑾眼中浮現一絲憐憫:“你入府以來,既不貪財又不好色,除了新來的侍妾也再未染指過其他女子,又日日勤政打理王府事務毫不疏懶,竟讓我有些看不透了。”
覃柏已有七分醉意,兩頰通紅,擺擺手道:
“我從未存歹意,即便假扮王爺也並非我所願。只是那趙崢突然之間死於非命,我不得已而為之……那件事已經查清了,也與我不相干,真的。”
意外聽到趙崢的死訊,餘妙瑾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但隨即恢復平靜。
覃柏並未注意,只是自顧自地接著說道:
“我無意驚擾府中女眷,只是雪河是個例外。我與她情投意合,原是打算等此事了結便與一起遠走高飛的,哪知事情越搞越複雜,如今竟要扯旗造反、奔著篡位當皇帝去了!我又不是那塊料!這,這就是強人所難嘛!”
覃柏語無論次地抱怨道,那餘妙瑾是個何等聰明的人,聽他顛三倒四地一通說,竟也能猜了個大概:
“難不成,還有人逼你這麼做?”
“對啊!”
覃柏苦著一張臉,憤然捶桌道:“就是雪河那些個混蛋哥哥!非說我是最合適的人選,硬要我將這戲做足全套!起兵造反、奪權稱帝……還說什麼叫天天應、叫地地靈,呸!那八個人根本就是坑死人不償命的主兒!說是為了我找錢去,拍屁股就走了!扔下這爛攤子給我收拾!簡直喪盡天良!”
餘妙瑾聽了心裡不由一陣駭然:雖然不知他和那些人是何來歷,但是造反篡位的事肯定是板上釘釘了。
覃柏被那他們兄弟欺壓已久,尤其對贔屓更是敢怒不敢言,如今餘妙瑾一問,他便藉著酒意不吐不快,索性把肚子裡的苦水全倒出來:
“還天上的神仙呢!揪著我一點錯處就逼著我籤那什麼勞什子契約!要不是為了雪河,老紙早就不幹啦!天官有什麼了不起!大不了我扒了這身皮、轉世投胎接著做凡人!誰還稀罕做個只管下雨漲水的小小河神啦!”
世人都說酒壯慫人膽,這話果然是不錯的。
覃柏一時頭腦發熱,由著性子罵了個痛快。這些話他壓在心裡許久,對雪河也不便說,畢竟那些人是她親哥哥,言語太過恐傷了和氣。
末了,他又端起面前的酒杯,無比豪邁一飲而盡。
這回連餘妙瑾都看不下去,忙勸道:“你,你別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