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慧恩宣了聲佛號,並未回答他的問題。可是心中卻升起來滿滿的悲傷,他想起了那位突破天際,迎戰天威的友人。若非幾年前的那個晚上,他觀看那位友人的超凡,或許他此生都邁不出這晉升大宗師的臨門一腳。只不過很可惜,那位友人早已不在,他也少了對坐飲茶,手談雅弈的知己……
薔薇面具輕笑一聲道:“有什麼好奇怪的,天尊看中的人,又能差到哪去。”
緊接著,薔薇面具仿若羽毛一般從樹枝上緩緩而落,腳尖著地,露出黑斗篷下襬那一雙青色蓮步鞋,然後一步一步走向慧恩,說道:“大慈大悲千葉掌,如然名不虛傳,我一直很好奇,佛門武功,真的只傷不殺嗎?”
慧恩輕喧佛號:“阿彌陀佛,佛亦有怒目金剛時,女檀越剛剛那番話,想必你自己也是不信的,又何必問老納?”
說到這裡,慧恩嘆了口氣,接著又道:“老納這些年總是在想,為何善人家修橋補路,行善積德,要九世修行,方可成正果,得見如來。而殺人放火,奸~淫擄掠者,卻只需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
薔薇面具緩緩前行,聽著慧恩的疑問,回答道:“因為佛祖也欺軟怕硬。”
慧恩眯眼微笑,搖搖頭道:“施主此言差矣。”
薔薇面具問:“何錯之有?”
慧恩道:“能殺人放火,奸~淫擄掠者,必是大奸大惡可為禍世間之徒,他能放下屠刀,便是在救世間百人,千人,乃至萬人。所以,他有莫大功德,放下屠刀的那一刻,他便脫去修羅身,得證佛陀果。”
“而那些大忠大善,大仁大勇者,他們本身便已是佛,經渡九世,修橋補路,舍粥舍棉,做盡善事,不過是他們在教化世人,引導世人向善罷了。”
薔薇面具呵呵笑道:“和尚果然很會機辯。”
慧恩微笑道:“非是老納機辯,而是佛說:‘天上地下,唯我獨尊’,此‘我’非是我,而是世間萬物皆可成‘我’。老納今朝六十有七,十五歲時入得沙門,每日裡參禪拜佛,經紅塵,歷情劫,看遍世間悲歡離和,品過人世千般辛苦,到後來才明白,老納拜的不世佛,而是自己。老納所學的佛法,只是先覺者對僧眾的教導而已,煌煌大言,也是隻微言大義的指導罷了,心有善念,我便為佛,佛既是我,我與佛又何分彼此?只可惜……”
薔薇面具問:“可惜什麼?”
慧恩答道:“只可惜,老納發現,那些微言大義亦有錯的時候,佛說,世間無不可渡之人,老納以為,此言差矣。”
薔薇面具不由有些奇怪,問道:“哦?和尚竟然會反駁佛祖說的話?當真是奇了,可否請教,哪裡錯了?”
慧恩道:“因為老納突然發現,世間真有不可渡之人。比如,女檀越你,以及你身後的那位居士,便皆是那不可渡之人。”
薔薇面具輕笑問道:“佛說,渡世間一切苦厄,你又為何如此肯定,我等皆不可渡?”
慧恩道:“因為老納天生靈覺敏銳,在你們身上,老納不光聞到了血腥之氣,還聞到了一股難以形容的腐臭。血腥之氣,證明你等殺人如麻,殺人者可渡,就如那放下屠刀的惡人一般,唯獨腐臭難洗,那是阿鼻地獄的味道。”
說到這裡,慧恩腳尖一勾,將他腳下昏迷的妙言僧踢離亭廊,飛入花間枯草叢中。而此時,那薔薇面具已經與他近在直尺。
薔薇面具看到他的舉動,呵然一笑,道:“和尚倒是個細心的,怕動起手來傷了你的小徒弟?”
慧恩微笑道:“非是細心,而是傳承不可斷。和尚此生不修佛陀位,只證菩薩果。”
說著話,慧恩口中誦動經文:“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隨著他的誦唸,周圍的空氣微微出現漣漪,跟著擴散,仿若平靜地水面,丟進一棵輕微的雜草,一緩一緩,蕩起波浪。
緊跟著,喃喃自語的誦經聲開始變得清靈,繼而宏大,慧恩身邊的那顆廊柱“格啦”一聲,出現裂紋。聲波擴散,似緩實急,直襲向近在直尺的薔薇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