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很平靜:“嘴長在別人身上,我管不了的。”
許予歡急道:“那這麼就算了嗎?”
玉生看著許予歡,微微笑了一下,說:“歡哥兒,你還小,很多事你還不懂得。被人罵了,也未必是做錯了事,只要自己知道,不去理他,也就是了。”
他見許予歡還在乾著急,溫聲說:“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
許予歡歡然道:“好啊!”搶著坐下了。
許予安能多和玉生講幾句話,又怎會不好。玉生轉頭問他:“安哥兒知不知道《百喻經》?”
許予安有些羞愧:“不知道。”
玉生說:“那我講個《以梨打頭破喻》吧。”
“從前有個人,是個禿子。有個農夫看到他頭上沒有頭髮,就用犁耙打他的頭,打得他滿頭是血,那禿子也不躲。有個好心人看到了,於心不忍,便道:‘你為甚麼只是站著?即使不敢還手,也該避開才是!這樣滿頭是血,你不疼嗎?’禿子說:‘哎,這個人竟然這樣蠻橫,他見我頭上沒有頭髮,就以為是塊石頭,可以隨便用犁耙來打!這樣愚痴的人,我對他是沒有辦法的。’那人聽了,便很生氣,罵道:‘你實在是笨得可憐!別人打你,你只是站著不動,弄的自己頭破血流,倒不痴嗎?’你猜那禿子如何回答?”
“如何回答?”
“那禿子說:‘那可不行,這農夫是個蠢人,如果我躲開了,豈不就讓他變聰明瞭嗎?’”
許予安笑了:“這禿子也真是蠢人,這般恐怕要打死。”
玉生看著他,搖了搖頭,也笑:“禿子是很蠢,可禿子本來就是禿子,不是石頭,縱然被打死,也不是石頭。農夫覺得禿子是石頭,那是他蠢,縱使被打死了,也不能承認他聰明。”
許予安道:“可要告訴農夫他是個蠢人,何必要自己站著捱打?我要是那個禿子,我便抓住他,打回來,再告訴他:‘你真是個蠢人,把禿子當石頭!’”
玉生輕聲問:“假設那農夫是個巨人,你打他不過;又是個聾子,聽也聽不進去。那怎麼辦?”
許予安說:“這種人,何必與他理論,我自己知道他蠢,躲開便行了。”
玉生輕嘆了一聲:“可是有時候,你躲也躲不過,只能站在原地,又怎麼辦呢?”
許予安愣住了,道:“這麼慘?那可真是天要絕我。”
玉生笑笑說:“那也只能在心裡想:我是個禿子,並不是石頭。即使農夫又高大又強壯,聰明的也是禿子,不是農夫。”
許予安只覺得他說的甚是複雜,一時不能想到他在打什麼比喻。
許予歡叫起來:“你們在說什麼?什麼禿子石頭?我不懂啊!”
玉生笑了,摸了摸他腦門:“是我講的不好。不過你不懂,是最好的。”
許予歡只有更迷糊。
許予安嘟囔道:“奇奇怪怪。”
但他依稀意識到,一層極悲傷絕望的意味。他用力看著玉生的臉,玉生的臉真如玉做的一般,光滑潔然,垂眼微笑的時候,像放出光來,彷彿不知痛苦,未受傷害,無悲無喜。
很多年後,許予安長成青年,復又老去,常常想起這一幕,幾乎潸然淚下,感慨真是一語成讖。命運的草蛇灰線,從那時候便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