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獨看著商衝古,思索了片刻,說道:“商教習,我確實想跟你學劍,但我——不想再有師父了。”
“我不配當你師父?”
“不是。因為我師父是我師父,不能再多了。”
龐舊山駁斥道:“寧哥!學習之道,豈有此理?但凡比我們強的,我們為什麼不能低下姿態去學?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僅此而已。師父之名,不過稱謂,你何必在這方面鑽牛角尖?商教習,真的讓步很大。”
寧獨衝著龐舊山笑了,眼前好像有了兩個老混蛋的影子,他懷著一種複雜到難以言喻的心情又笑又恨地說道:“是啊,這只是一個稱呼,可我的過去,只有這一個稱呼。”
過去十年裡,甚至出生算起的十六年,寧獨的生命裡也只有這兩個字而已。
胡然好似明白了寧獨所要說的意思,在寧獨耳邊悄悄說道:“少爺,我們回家去吧,我已經很餓了。”
寧獨回頭看了胡然一眼,又看了商衝古一眼,說道:“商教習,抱歉了。”
然而,沉默的商衝古又退了一步,衝著寧獨笑了起來,他眼角的皺紋裡好似多了些風霜。孤傲的人笑起來,竟也會溫柔。
五境劍道最強的人,本就是修的最剛猛的劍道,什麼時候退過步?退步,可就意味著死!然而商衝古今天卻退了兩步。不論是誰見到了,恐怕都會瞠目結舌。
龐舊山剛才就見識過商衝古的傲氣,他認為對方有資格擁有這樣的傲氣,可現在商衝古完完全全放下了他的驕傲,龐舊山也是被完全鎮住了。
“自古以來,只聽過程門立雪之類的謙虛求學,從未聽過有老師可以如此相待後輩的。商教習,我敬佩您!”龐舊山不是讚美,而是肺腑之言。
寧獨沉默了,他能感受到商衝古的誠心,他實在是沒有理由拒絕。
商衝古坦蕩一笑,說道:“我當你是跟我一樣的劍客,你想必也是一樣。我已經退了兩步了,你實在是沒有理由再拒絕我。但我不需要你拒絕,我不是你師父,我只是青藤園教習,所以只要你是青藤園學生,我就可以教你。”
這個世上,又有何人又有哪個門派,可以在對方堅持不是其弟子的情況下將自己的畢生所學教授給他人?最核心的東西,本應該是層層選出來的忠心傳承者才能得到,又怎麼可以傳給外人?那豈不是讓自己無立錐之地?
龐舊山愣住了,寧獨也愣了愣。
商衝古說道:“我只是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情:為什麼非要當別人的老師才能傳授東西呢?尊師重道,確實是學生應該做的,但這卻不是讓老師端坐在堂上頤指氣使的理由。百藝不興,在有界,門派有界,師徒有界,人人有界。我商衝古今日破界,但凡有資格者,人人皆可學我劍!”
“好!師兄說的好!”司馬峨從門外走了進來,看了眾人一眼,看向師兄,思索著說道,“不過,師兄,你說的有資格者,還是由你來判定的,有沒有資格還是你來判斷。這還不是真正的人人皆可學,不是天下可學啊!”
商衝古眉頭突然一橫,凜然道:“廢話!我的劍,豈是人人都能學的?!”
寧獨笑了起來,龐舊山也笑了起來,除了餓肚子不愉快的胡然,四人都笑了起來。
司馬峨最先不笑了,他認真嚴肅地說道:“師兄,我還是覺得此事不妥,你太急了。他,應該連修行是什麼都不懂,還是應該從最基礎的學起才行。”
商衝古沒有理會司馬峨,看著寧獨,說道:“若是要以性命做賭注才可以修行,你敢賭嗎?不,是你非賭不行,因為你必定要修行!”其實商衝古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沒有說出來——“因為你必須是天下第一!”
司馬峨皺了下眉頭,他並不太認同師兄這樣類似於強迫的做法,對寧獨說道:“你先天不足,想要修行就需要強行開竅,不過這樣做只有一成的可能成功,剩下的九成裡最好的結果也是終生殘廢。修行對你來說,還是過於兇險。”
“寧哥,你要想清楚!我們可以再等等的,不需要這麼急!”龐舊山轉而問道,“商教習,今天就得給你答覆嗎?”
“不是今天,而是現在。”商衝古看著寧獨,容不得半點虛假。想要練他的劍,在任何時候都不能猶豫。想要成為天下第一,也唯有真正的不畏死亡。
胡然輕輕拽了一下寧獨的衣衫。
就在此時,佟伯走了進來,卻沒有聲張,只是立在院外,儘管他的臉色隱藏的極好,龐舊山也看出了問題。若非是緊要的事,佟伯不回來,龐舊山心頭一緊,不由得向前走了一步,卻又回頭看向了寧獨。
寧獨忽然露出了一個讓人無比安心的笑容,說道:“胖子,你去。我——已經參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