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不告而別。
夜幕,悄然而至。
斑駁的餘暉,穿過層層蘆葦,灑在浪流的臉上,留下了豬肝似的紅。
他正挽起袖子,卷著褲腿,哼著小曲,把兩隻倒黴的野兔洗淨扒皮,麻利的動作,看的陸謙玉眼花繚亂,他竟然不知道,浪流作為一個盜賊,還有這檔子本事。
咕嘟,浪流嘬了一口小酒,他說,“你瞧好了”,於是,他大展身手,把一截樹枝穿過野兔的屍體,架在火堆上烘烤,他說,“這都是本事,你可學著點,以後說不定能用上!”
陸謙玉坐在船頭,用衣角上扯下來的碎步反覆的擦拭著孤寒。劍身上映出紅彤彤的火焰與綻放的晚霞,他說,“你快點,我餓死了。”
火焰噼裡啪啦的作響,煙柱飄向了穹頂之間。
一過十餘天,陸謙玉晝伏夜不出,活動範圍不過烏篷船周邊的蘆葦蕩,這種日子實在是無聊透頂,幸而他傷勢恢復不錯,找個空地,練了幾天《千軍破》,他只練了前面三章,從頭練,反覆練,也只能練到第三章。他把劍法要領背的滾瓜爛熟,招數揮舞的亂花漸欲,但他只能練到第三章。
陸家劍法《千軍破》傳承自陸家先祖,共有九章,二十七式,到了陸謙玉這一輩,只留下了殘舊古頁,三章,九式。
此刻,他正想著那不翼而飛的六章,十八式,究竟是如何遺失的。
“第一章,三千大道,第一式,破劍式,第二式,離劍式,第三式,飛劍式,第二章,千山暮雪,第三章,千鳥無痕...”
倏然間,嚯的一聲,浪流發出喝彩,“太他孃的香了!”他湊近了黑乎乎的兔子,手掌往鼻子裡扇了扇氣味,煙燻的面龐舒展開來,眼珠子誇張的直往上翻,自吹自擂的說,“謙玉,你快點來聞聞,這肉簡直就是人世間不可多得的美味,就是神仙見了都要流淚。”
“可以吃了吧!”陸謙玉被打斷了清修,於是,忘記了《千軍破》的章節,他放下斷劍,抬起屁股,走向了火堆,他說,“你這玩意,能不能把神仙毒死?”
“衝著我忙活了大半天的時間的份上。”浪流撕下一大塊兔肉,往上面吹著氣,他嘆氣道:“你嘴上就不能積點德?”高溫把兔肉變成了燙手的山芋一般,在他的手裡跳動了幾下。
看著浪流滑稽的模樣,陸謙玉說,“你能不能積點德,這兔子本是一對,活生生變成了亡命夫妻!”
“能入了他浪大爺的肚子,算是它們幾輩子修來的服氣。”說完,他咬下一大塊,嚼得津津有味,再舉起酒葫蘆,呷了一口,美美的說道,“肥而不膩,爽嫩不柴。這叫美食配好酒,越喝越有!”
“有個燈籠!”陸謙玉站在他面前,抄過酒葫蘆,擰了一條兔子腿。他問,“我們什麼時候行動?”
浪流吃的正香,沒回答他,他宛如在品嚐一道饕餮大餐,滿嘴的油光,不時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音。
陸謙玉撕下一小塊肉,小心的放在嘴裡,肉經過牙齒的淹沒,變成了碎末,碎末在舌尖上,留下了一股煙火和肉的混合,然後,經由陸謙玉的食道,進入他的胃裡,陸謙玉皺了皺眉,他說,“淡了,而且硬的好像是個石頭,你他孃的烤焦了。”
微風徐徐,垂柳輕撫。水面出現了一圈圈盪漾的漣漪。裊裊炊煙在半空中消失的無影無蹤,巨大的黑幕降臨在蘆葦蕩裡,四周靜的出奇,只留下火焰不安分的跳動著。
“彆著急!”浪流舔著嘴角,枕著雙臂,躺在蒼柳樹下,貪婪的允起了手指上的肉星,“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不急連狗屎都吃不上!”陸謙玉撿起一枚石子,丟在了水裡。於是,一圈巨大的波瀾從水面升起,他自言自語的說,“這些賊人,我要用劍捅他們的腚。”
寥寥星斗在雲層間若隱若現,像是一顆顆盤中落子,不知是那兩位天神相互博弈。這場博弈是恆久的,下面的凡人,看了幾千年,等了幾千年,尋了幾千年,發現沒個結果。而萬山平川,滄海桑田,也為一個棋盤,人是盤上的棋子,生死相搏,往往一瞬間,就有了結果。
“你說什麼?”浪流問。
“我們什麼時候行動!”陸謙玉說。
“你要捅人腚眼兒?”浪流坐起來,他笑道:“捅誰的腚眼?”
“粗俗!”
“唉。”浪流嘆了一口氣,“陸大少爺,我沒文化,但我知道,應該捅誰的腚眼兒!”
“能不能換個稱呼。”陸謙玉說,“從此以後,叫我陸謙玉,謙玉,我不是少爺了,我的家沒有了。”說到這裡,一陣悲傷的風颳過了陸謙玉的心頭。
曾幾何時,他以為少爺這個詞是對他最大的敬畏,所以開心的不行。然而現在,他聽到這個詞,就覺得噁心。他如今一無所有,就是個無家可歸的可憐蟲。他感覺自己暫時配不上少爺這個詞了,他以後也不想用少爺這個詞了。因為,屬於少爺的那段美妙的光陰早已一去不復返。
“那麼,陸少爺,我們應該上路了。”浪流伸手拍拍屁股上的灰塵,他說,“去捅他們的腚眼兒。”
“孃的,能不能不提腚眼兒?”陸謙玉說。
“可我就想捅那些人的腚眼!”浪流撇撇嘴,“陸大少爺,稍等片刻。”他轉身回到船艙裡收拾東西。
“就不能不叫我少爺?”陸謙玉對他的屁股亮了亮孤寒。
“不是我的腚眼兒。”浪流回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