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黃二人同乘一騎,到得午時已奔出百餘裡之遙。
兩人在路旁一個小飯鋪中打尖,黃蓉渾身劇痛難忍,氣息微弱,只能喝半碗湯。王道一用小勺慢慢給她餵了粥,自己也吃了一碗,向小二一問,知道當地已屬桃源縣管轄,忙取出白布小囊,拉斷縫線,裡面是一張地圖,圖旁註著兩行字道:“依圖中所示路徑而行,路盡處系一大瀑布,旁有茅舍。到達時拆紅色布囊。”
王道一片刻也不耽擱,上馬而行,依著地圖所示奔出七八十裡,道路愈來愈窄,再行□□裡,道路兩旁山峰壁立,中間一條羊腸小徑,僅容一人勉強過去,馬匹卻已前行不得。
王道一隻得留馬在山邊啃食野草,負起黃蓉邁開大步徑行入山。循著陡路上嶺,約莫走了一個時辰,道路更窄,有些地方王道一須得將黃蓉橫抱了,兩人側著身子方能過去。
這時正當七月盛暑,赤日炎炎,流火鑠金,王道一渾身汗水涔涔,黃蓉卻依舊通體冰涼,氣息時斷時續,急的王道一顧不得休憩,但凡有力便全速趕路。
又行了一陣,忽聽遠處傳來隱隱水聲,當即加快腳步。空山寂寂,那水聲在山谷間激蕩回響,轟轟洶洶,愈走水聲愈大,待得走上嶺頂,只見一道白龍似的大瀑布從對面山峰之間奔騰而下,聲勢甚是驚人。從嶺上望下去,瀑布旁果有一間草屋。
王道一趕緊又取出紅色布囊拆開,黃蓉勉力坐起,倚在王道一身上,和她同看紙上之字,見囊內白紙上寫道:
“此女之傷,當世唯段皇爺能救。彼多行不義,避禍桃源,外人萬難得見,若言求醫,更犯大忌,未登其堂,已先遭漁樵耕讀之毒手矣。故須假言奉師尊洪七公之命,求見皇爺稟報要訊,待見南帝親面,以黃色布囊中之圖交出。一線生機,盡懸於斯。”
黃蓉一看“段皇爺”這幾個字,微微有些吃驚,這紙上語句,著實讓人費解。王道一卻是不費解的,但當下這節骨眼也不必對蓉兒詳說,免得又勞她心神,反正以後也會知道的。她將布囊揣好,伸手抱起黃蓉,說道:“咱們過去瞧瞧。”
凝目遠眺,只見瀑布旁柳樹下坐著一人,頭戴鬥笠,隔得遠了,那人在幹什麼卻瞧不清楚。不多時王道一已揹著黃蓉快步走近瀑布,只見柳樹下那人身披蓑衣,坐在一塊石上,正自垂釣。
這瀑布水勢湍急異常,一瀉如注,水中哪裡可能有魚?縱然有魚,又哪有餘暇吞餌?看那人時,見他約莫四十來歲年紀,一張黑漆漆的鍋底臉,虯髯滿腮,根根如鐵,長相煞是嚇人,眼睛一動不動的凝視水中。
王道一打量他片刻,心想:“這恐怕就是漁樵耕讀中的‘漁’了。”見他全神貫注的釣魚,也不敢打擾,扶黃蓉倚在柳樹上休息,自己過去瞧。
她來到瀑布邊,也向水中看去,等了良久,忽見水中金光閃閃,那漁人臉現喜色,猛然間釣桿直彎下去,只見水底下一條尺來長的東西咬著釣絲,只見那物非魚非蛇,全身金色,模樣甚是奇特。
王道一大感詫異,這種金色的生物她活了兩輩子也沒見過,想回憶出書中有關情節,但這種細枝末節早已忘卻,哪裡想得起來?
便在這時,水中又鑽出一條同樣的金色怪魚咬住釣絲,那漁人更是喜歡,用力握住釣杆不動。只見那釣杆愈來愈彎,眼見要支援不住,突然“拍”的一聲,杆身斷為兩截。兩條怪魚吐出釣絲,在水中得意洋洋的遊了幾轉,瀑布雖急,卻沖之不動,轉眼之間,鑽進了水底岩石之下,再也不出來了。
那漁人把釣魚竿往地下一摜,顯然是有些氣急敗壞,見王道一悄默聲的站在一邊,便瞪著眼,遷怒道:“哪裡來的小道士,驚了我的魚?老子辛辛苦苦的等了半天,偏生你一來就給驚走了!”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上前兩步就要動武,但貌似是忽地想起了師父的訓誡,終於強自剋制住,只將雙手捏得骨節格格直響,滿臉怒容瞪視她。
王道一心裡好生奇怪:“我只靜靜的站著,怎麼就驚了你的魚呢?明明是你自己的釣竿吃不住力才叫它溜走的。”但此時她有求於人,也不好開口辯駁,只得拱手作揖,客氣的搭訕道:“大叔且息怒,卻不知那是什麼品種的魚?”
那漁人也當真是個暴脾氣,破口大罵道:“你眼睛瞎啦?這是魚嗎?啊?這是金娃娃!”
王道一本就心境溫沉,被罵了也不生氣,而是在腦海裡努力想著:“金娃娃是個什麼品種?不是魚?那為什麼生活在水裡?前世的生物書裡也沒記載有這種名稱的物種啊?看這那樣子應該是屬於淡水生物,那就是鯉科?不像。慈鯛科?不像。攀鱸科?也不像……”
王同學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又好學的問道:“請問大叔,什麼是金娃娃?”
那漁人顯然沒有為人師表諄諄教導的耐性,聽王道一又追問一句更是暴跳如雷,喝道:“金娃娃就是金娃娃,你這小女娃囉唆什麼?!”
王道一本就要打算懇他指點去見一燈大師的路徑,哪敢在這種問題上輕易得罪他,見他不耐說,也不再問了,深深作了個揖賠不是:“抱歉,是我愚鈍,失言了。”
旁邊黃蓉見王道一如此被數說,王道一不氣,她可氣得不行,終是忍不住了,插口道:“金娃娃就是金色的娃娃魚。我家裡便養著幾對,有什麼稀罕?”
黃蓉這麼一說,王道一霎時明白過來,想:“哦,原來是娃娃魚啊?那就是兩棲類的,擱一千年後還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呢。”
那漁人聽黃蓉說出“金娃娃”的來歷,微感驚訝,愣了愣,又罵道:“哼,吹得好大的氣,家裡養著幾對!我問你,金娃娃幹什麼用的?”
黃蓉閑閑道:“那能有什麼用啊?我見它生得好看,叫起來呀呀呀的,好像小孩兒一般,就養著玩兒。”
王道一走回去將黃蓉扶穩坐好,一邊不禁默默想著:“私自圈養國家二級保護動物,還一養養好幾對兒,島主家的千金果然財大氣粗……”
那漁人聽黃蓉說得不錯,臉色登時和緩,道:“女娃兒,你家裡若是真養得有,那你就須賠我一對。”
黃蓉道:“我幹嗎要賠你?”
漁人指著王道一道:“這小道士方才給我驚走了一條。這金娃娃聰明得緊,吃過了一次苦頭,第二次休想再釣得著。不叫你賠叫誰賠?”
這也太不講理了吧?王道一正待分辯,黃蓉卻笑道:“就算釣著,你也只有一條。你釣到了一條,第二條難道還肯上鈎?”
漁人無言可對,搔搔頭道:“那麼賠我一條也是好的。”
黃蓉又閑閑道:“若是把一對金娃娃生生拆散,過不了三天,雌雄兩條都會死的。”
那漁人見她如此瞭解金娃娃的習性,更無懷疑,忽地向她與王道一連作三揖,叫道:“好啦,算我的不是,求你送我一對成不成?”
黃蓉微笑道:“你先得對我說,你要金娃娃何用?”
那漁人遲疑了一陣,道:“好,就說給你聽。我師叔是天竺國人,前幾日來探訪我師父,在道上捉得了一對金娃娃,十分歡喜,叫我喂養幾日,待他與我師父說完話下山,再交給他帶迴天竺去繁殖,哪知道……”
黃蓉介面道:“哪知道你一個不小心,讓金娃娃逃入了這瀑布之中。”
那漁人奇道:“咦,你怎知道?”
黃蓉小嘴一撇,道:“那還不易猜。這金娃娃本就難養,我先前共有五對,後來給逃走了兩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