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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節

宋軍追到了南華縣附近,完顏闍母才親率一萬五千精騎,以排山倒海之勢,從正南方向對行進中的宋軍發動總攻,完顏奔睹也回兵反攻。經歷連續作戰,宋軍的戰車已損耗不少,不可能組成密集的車陣,有效地抵禦敵人的騎兵。首當其沖的是最前列的後軍,金軍從東、南、北三個方向夾攻,很快撕裂和切割了宋軍的圓陣,統領王孝忠揮劍連殺兩名敵兵,卻被蜂擁而至的敵軍亂刀砍死。

後軍的潰敗又波及到其他三軍。宗澤在危急時刻,還是仗劍指揮軍隊死戰。陳淬卻當機立斷,說:“宗元帥,若不退師,勢必全軍覆沒,京師更無受援之望。”他不等宗澤同意,就指揮撤退。然而一隊金騎已經殺來,剛編入親軍的孫顯首先掄動一杆鐵戟刀,將為首的金軍百夫長劈下馬來。陳淬急命冠成和王經挾持宗澤,率百騎北撤,自己與孫顯等揮兵迎敵。中軍騎兵終於殺開一條血路,驍勇的女將一丈青與丈夫馬臯,還有張應、李璋、趙宏、嶽亨等率軍屢次擊退追擊的金軍,使宋軍步兵也得以北撤。

宋軍退到了南華縣以北的濮州臨濮縣,宗澤招收敗兵,總計剩下了近七千人。完顏闍母和完顏奔睹又乘勝進攻韋城縣。劉衍卻率前軍死守縣城,金軍猛攻三天,在損兵折將之後,也只能撤回開封。

宗澤經歷這一次敗仗後,憂憤成疾,接連兩天,不進滴水粒食。眾將都十分焦急,最後,陳淬只能拉著宗穎和一丈青,強勸宗澤進食。陳淬知道,在眾將中格外受宗澤關照的,正是這員女將,他對眾將都可說是嚴厲有餘,對兒子宗穎則要求更嚴,訓斥更多,唯獨對一丈青總是和顏悅色。一丈青自幼過慣戎馬生涯,一團粗豪之氣,從無柔情可言。今天卻手捧著一碗粟米稀粥,坐在宗澤病榻之前,她不用平時“宗元帥”的稱呼,說:“阿爹,請用此一碗薄粥,全軍將士,須你主張,豈能不飲不食?”宗澤眼球布滿紅絲,其實已經兩天兩夜沒有閤眼了。他深情地望一丈青,顯得十分感動。宗澤有過五個兒子,卻沒有一個女兒,自從一丈青來到軍中,他實際上是將一丈青當女兒看待。宗澤用低沉的語調說:“感荷你底厚意,我委是不能下嚥。”一丈青聽後,淚珠忍不住滴落在碗裡。

宗穎只能向陳淬使眼色,陳淬激動地說:“宗元帥,你年近七十,本當致仕歸老,只為不忍見山河破碎,而暮年統兵。如今大宋社稷尚須人主張,宗元帥不與主張,難道叫張邦昌主張?叫汪、黃二元帥主張?若宗元帥尚如此輕生,只恐自家們亦只得辮發左衽,投拜於大金軍前。”宗澤聽後,眼中立時發出感奮的神采,將粥碗取來,一氣喝完。他接著又對陳淬下令說:“可自開德與濮州各勾抽一千人馬前來,我軍豈能久留此處,還須南下韋城。”

三月二十日,宗澤強扶病體,坐著一輛驢車,統率著近九千兵馬,終於抵達韋城,與劉衍一軍重新會合。

二九、“假官家”登基前後

在梅執禮等被害和張所逃離後,吳革成了開封軍民抗金活動的中心人物。他每天焦心苦慮地籌劃暴動。雖然被秘密組織的軍民有五萬多人,但吳革仍感人力不足,五萬多人不可能在佔奪開封外城四壁的同時,發動對青城金營的突擊,還須分兵對付王時雍等內奸。為了造成攻擊的突然性,吳革最後還是放棄直攻青城的計劃,為防止洩密,商定在三月八日白天通知,夜間起兵,佔據外城四壁,同時誅殺王時雍等人,然後再出兵城外,與青城和劉家寺金營對壘,爭取康王援軍,解救皇帝和皇族。

三月六日淩晨,天色未明,有諸班直甲士崔廣等二百多人來到城西北的鹹豐水門附近,闖入吳革的秘密新居之中,喚醒了他。朱夢說、李若虛、吳銖和徐偉四人多日來一直住宿他家,也一同起床。崔廣說:“吳太尉,張邦昌定於明日,由虜人僭立為帝。太尉起兵勤王底事已有洩漏,若再遲疑,只恐禍且不測。”徐偉說:“先發制人,後發則制於人,自家們莫須今夜起兵?”崔廣說:“只恐已是遲緩。”吳革說:“如今唯有先攻尚書省,誅滅王時雍等亂臣賊子,方可號令全城。”他想了一會兒,就命令朱夢說和李若虛說:“你們可速去馬察院處,與他起草檄書,通告義士,號召全城軍民。”朱夢說和李若虛立即出發,去找監察禦史馬伸。

在匆忙之中,吳革臨時只能集結到三百多人,他命令十七歲的兒子吳昊說:“你平時習練武藝,今日是你報國之時。”說著,就將一口隨身利劍交給他,吳昊雙手捧劍,說:“孩兒會得!”吳革又對妻子黃妙郎說:“此去不成功則成仁,我與你利劍一柄,你與孩兒斷不可汙於賊手!”黃妙郎噙著淚,卻不接劍,吳革厲聲問道:“你為何不受此劍?”黃妙郎說:“此劍當用於殺敵,若有差失,奴家自有成仁之道,斷不能有辱家門!”話到此處,吳革也心如刀絞,落下了幾滴淚,其餘的人也不勝悲傷。黃妙郎叫過了另外未成年的兩男兩女,說:“孩兒們,且與阿爹忍痛一別!”四個孩子跪倒在地,給父親與眾人叩頭,吳革此時再也說不出話。他急速轉身,與眾人出發。

這支三百多人的隊伍,卻只有五匹馬,分別由吳革、徐偉、吳銖和親將左時、張知章五人騎乘。他們在黎明時到達金水河西的一片開闊地,正遇範瓊率領軍隊,封鎖了東南的路口。範瓊見到吳革人馬,就大喊道:“吳太尉,你曾有救命底大恩。我亦是大宋底臣子,不得已而屈事虜人。你欲隻手堰黃河,亦須與自家們共議。”吳革持劍一馬當先,邊走邊說:“範太尉,你若能反正勤王,當可將功折罪!”不料在範瓊背後飛來一箭,吳革眼快,急忙一躲,這支箭正中他的肩頭。發暗箭者正是殺害姚友仲的王俊,他掄動一杆兩刃掉刀,騎馬迎戰吳革。兩支軍隊進行混戰。在優勢敵人的包圍和攻擊下,吳革、吳銖、徐偉、左時、張知章、崔廣、吳昊等三百多名勇士全部犧牲,血水將暮春的金水河染紅了一大片。

範瓊率軍隊撲向吳革的居所,只見大門緊閉,王俊命令兵士大呼小叫,裡面毫無動靜。王俊於是下令兵士撞開大門,只見內屋已升起了烈焰,傳出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吳氏七世為大宋臣子,今日便當為國盡忠。奴家到得陰曹,亦要取爾們賊子底性命!”緊接著是四個孩子同樣的吶喊聲。黃妙郎和四個兒女任憑騰騰烈焰的燒炙,範瓊、王俊等人居然聽不到一聲痛苦的呻吟,房屋轉眼間就成為瓦礫灰燼。

突然一陣寒風刮來,範瓊只覺毛骨悚然。他的雙腿一軟,立即跪倒在地,連連叩頭,說:“弟子範瓊從來敬神禮佛,不敢稍有怠慢。只求神佛保佑,免受鬼魂之害。弟子當專設道場,追薦姚友仲、吳革等人亡魂,多燒紙錢,為他們祈求冥福。”他的這種十分滑稽的做法,引起了王俊和兵士們的哂笑。有一個兵士感嘆說:“範太尉,自家們瞑目後,恐不免在太祖官家殿下吃鐵棒。”王俊卻厲聲反駁說:“依你之說,太祖官家還須在周世宗殿下吃鐵棒,根問他如何欺負孤兒寡母,佔奪江山。如今宋國已亡,新主洪福齊天,自家們豈能受鬼魂之害!”他的話又使眾人,特別是範瓊本人得到了寬慰。

再說李若虛和朱夢說兩人急急奔到馬伸家中。馬伸不比年富力強的張所,他是三十一年前的進士,今年已經五十二歲,半年之間,須發白了大半,在惡劣的生活條件和心境下,時時臥玻他聽到朱夢說和李若虛的報告後,連連頓足長嘆,說:“吳太尉何須匆忙行事!”在萬般無奈之中,三人只能起草檄書。剛寫完檄書,只聽得街上傳來了擊柝聲。原來開封府衙分派吏卒,到各個大街小巷重複呼喊說:“亡宋統制吳革等謀反,已被官軍剿殺。若諸坊巷居民撰造言語,倡說事端,再圖謀反,定須收捉赴官,重法斷遣!”三人聽得這個訊息,再也無法自持,只是捶胸慟哭。

當天傍晚,吳幵和莫儔回到城裡,這是他們的最後一次傳話,從此不須再回金營。王時雍和徐秉哲特別在開封府衙設晚宴招待。一張長方形的餐桌,共計十條桌腿,桌腿底部又是一個長方形木框,正好可供十人用餐,如今卻只安放了四隻圓凳。王時雍坐在東北,徐秉哲坐在西北,吳坐在正東,莫儔坐在正西。餐桌正南不遠,則有十二個妓女奏樂,他們都是在金軍索取時,被徐秉哲私自留下者。堂上插著十二枝原先是大內專用的河陽蠟燭,燭光耀目,陣陣幽香襲人。自從金朝正式廢宋以後,王時雍、徐秉哲等官員就隨便索取大內的各種用品,挑選宮女陪夜,而毫無顧忌,今宵晚宴的相當部分用品和食品都是取自宋宮和禦廚。

賓客司吏胥上前,首先詢問吳幵和莫儔說:“二位內翰莫須點茶?”莫儔說:“我今夜不吃點茶,而吃煎茶。”徐秉哲望了望王時雍和吳兩人,吩咐說:“今夜都吃煎茶。”於是,賓客司吏胥就抬進一盆燒得透紅的石炭,一隻古色古香的銅鼎盛著清水,放在盆上。一個女使取來一團建州北苑所産“玉葉長春”禦茶,經過搗、碾、篩三道程式,然後將茶末撒入沸水,用竹筅攪拌,只待茶水沸如魚目,賓客司吏胥立即抬開銅鼎。女使用木杓舀茶水,逐一注入鈞窯所産的玫瑰紫茶盞中,正好是一杓水,一盞茶。

莫儔一面喝茶,一面感慨地說:“如此極品禦茶,一年能吃幾回?”王時雍卻用略帶譏刺的口吻說:“前宋太上享用禦茶數十年,如今欲飲一盞,亦不可得。”徐秉哲說:“數十年竭天下以自奉,一朝卻成大金底階下囚。可知人生如夢,得快活處且快活。”他們的話倒提醒了吳幵,他取出了宋欽宗的一封書信,遞給了王時雍,其上寫道:“祖宗創業幾二百年,宗廟社稷一朝傾危,父子宗族不能相保,皆因大臣所誤,追念痛心,悔恨何及。見已治行,闕少廚中什物,煩於左藏庫支錢三千貫,收買津遣至此。唯念衛士蔣宣、李福、盧萬忠心體國,由我之不德,一旦處斬,追痛無已。敢請於左藏庫取索,追贈其家各三百縑,以贖罪愆。勉事新君,無念舊主。桓上王、徐二公。”

王時雍看後,面帶哂笑,又將書信遞給徐秉哲,說:“此信致王、徐二公,你須一閱。”徐秉哲看後說:“須念舊臣之情,亦須彰廢主之過。”王時雍笑著說:“英雄所見略同,追贈蔣宣等人,當待新帝登基之後,除舊宋弊政,布新楚恩典。”吳幵和莫儔也哈哈大笑。

他們四人酒興方濃,範瓊來到堂前,他對這四名文官還是按長期形成的重文輕武傳統,恭敬地唱喏。王時雍親自離開餐桌,執著範瓊的手說:“範太尉勞苦功高!”將他拉到自己與徐秉哲之間,由吏胥臨時再安放一個圓凳和一套食具。範瓊今夜居然被安排上座,更有一種受寵若驚之感。徐秉哲說:“聞得範太尉殺吳革之後,又去相國寺做道場?”範瓊說:“自家唯恐鬼魅不靖。”莫儔笑著說:“自古建立新朝,豈有不殺生之理。範太尉為新朝立得大功,卻勝造七級浮圖。”吳說:“大金國相與二太子褒功,在新楚立國之前,先升你為觀察使、殿前都指揮使。”範瓊連忙說:“感荷大金國相與二太子。”莫儔說:“大金國相言道,亡宋康王雖擁兵在外,只消發大金五千騎,便可掃滅。”範瓊以手加額,說:“此便是新楚底洪福!”

三月七日,張邦昌從都堂慟哭而出,來到宣德門外。金使蕭慶等五十多人在午時到達後,張邦昌換上金人所賜的冕旒等禦服,從人舉起了金人所賜的紅傘,北向跪拜,接受金太宗的冊封。蕭慶宣讀冊文說:“冊命爾為皇帝,以理斯民,國號大楚,都於金陵。自黃河以外,除西夏新界,疆埸仍舊。世輔王室,永作藩臣。”張邦昌以誠惶誠恐的心理接受冊封,眼看天色陰霾,日暈無光,寒風徐吹,環視參加儀式的百官,除了王時雍、徐秉哲、吳、莫儔、範瓊等外,大多數都面露慘淡和沮喪的神色,心裡更有一種不祥之感。他腳步趑趄地進入大慶殿,接受百官朝賀。

按照張邦昌與金人的事先商議,新立的楚國由王時雍任權知樞密院事、兼權領尚書省,呂好問權領門下省,徐秉哲權領中書省,吳權同知樞密院事,莫儔權簽書樞密院事。這是因為張邦昌和呂好問原先的私人關系不錯,他嫌王時雍等人名聲很壞,所以特別推舉呂好問出任三個宰相之一。當呂好問退朝時,只聽得有一個諸班直的衛士譏諷說:“平日唯見伶人做雜劇,裝假官人,不料今日卻有張太宰裝假官家。”呂好問聽後,不由一陣心酸,竟流下了兩行淚水,連忙用衣袖擦拭,低頭而行。呂家是宋朝著名的宦族,呂好問的內心有一種很重的沉痛感和羞辱感,認為自己敗壞了呂氏的名譽,他也因為自己朋友的僭逆行為而痛心。

張邦昌離開大慶殿,進入一間早先選定的小屋,立即換下了金人所賜的禦服,有一種如釋重負之感。在半推半就地當上向金朝稱臣的大楚皇帝後,他內心並非全無當皇帝的喜悅,而憂傷卻又遠遠大於喜悅,特別在表面上,更不能表露半點喜悅之情。李春燕適時地來到這裡,她滿面春風,她穿戴華貴的國夫人服飾,頭戴花釵冠,上有花釵五株,冠旁有兩片葉狀寶鈿飾物,時稱博鬢,身穿青羅繡翟衣裳,翟是古代一種雉狀的圖案,眉間和兩頰貼著三朵梅花鈿,雙耳掛著兩串珍珠。她恨不能立時就由新皇帝冊封為皇後,跪倒在張邦昌腳下,口稱:“臣妾恭賀官家身登大寶,大楚國祚綿長!”張邦昌將手一揮,說:“且休,你豈可叫官家,而自稱臣妾!”李春燕經過與張邦昌的一段交往,已經完全掌握了他的脾性和心理,她立即改口說:“相公恁地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