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借前京畿兵馬指揮使之權,設局圍獵場的事很快在廷臣中炸了鍋。
吳謝下獄以後,朝中眾人皆對圍獵驚駕一案有諸多猜測,不知是不是這位指揮使忠於太子的形象甚篤,在供詞出來以前,的確有人暗中揣測,認為此事或是太子鋌而走險;但更多人認為,這件事應該另有蹊蹺——雖然太子這幾年頗為荒唐,但卻不至於愚笨到為了跟自家弟弟爭位,在這種節骨眼上做出弒君繼位的蠢事。
結果卻大大出人意料。
原本是秘密審訊的案件,卻忽然流出六皇子乃真兇的傳言,太子看似藉此擺脫嫌疑,穩定人心,實則讓眾臣心中的天平槓逐漸傾斜,也讓多疑的老皇帝産生了不必要的猜測。
被捲入進去的六皇子更是為自己叫屈,不僅要求重審吳謝,還狀告太子,稱前年被壓下去的行宮潰塌案另有隱情,列數證據,反咬一口。
以上,就是大部分外人所看到的“真相”。
這滿城風雨刮不進森嚴的天牢中,因幾句供詞就引起這場腥風血雨的導火線,此刻正悠哉躺在牢房裡養傷,甚至還能邊嚼黃豆,邊與腦內的系統聊天。
“彥松這步棋走得妙啊。”指節在碗碟旁敲擊,吳謝說,“一句供詞,幾道流言,就借六皇子之手捅了太子的肺,他自己作為主審摘得幹幹淨淨,等把太子髒事抖幹淨,再由我去補刀,以老皇帝性格,太子不能留,必廢;以太子性格,身陷囹圄卻手握兵臣,必反。”
“這波操作皇帝應該看得出來,廢太子機率不大。”系統說,“只會關禁閉嚇唬他。”
“嚇?”丟了顆黃豆進嘴裡,男人單手撐著下頷,“老皇帝或許只是想做場假戲,給天下和朝堂一個交代,同時也想給這個兒子一個教訓,但太子不知道。”
又撚起一枚黃豆,他嘆了口氣:
“就算知道,太子也不敢肯定老皇帝的真正想法。設身處地,若有朝一日他被人獵場設局,就算是自己親兒子,以太子平素行事,恐怕也不會原諒——況且,想要把廢太子這件事假戲真做的人難道還少?至少,彥松就是其中之一。”
“……人心果然可怕。”電子音微微放低。
“缺乏信任而已。”疤痕處傳來隱約痛意,吳謝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太子想要利用原主的權勢去攻擊對手,又不捨得給對方多一點信任,原來的吳謝也不是傻子,頂頭老闆這樣猶猶豫豫反複無常,員工怎麼可能不給自己找退路。”
“那,宿主信任彥松嗎?”系統問,“以現在的案情發展,宿主肯定會被判刑,萬一男主只是利用您,最後關頭不撈反踩,您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男人端起碟子灌了小半碗黃豆,在嘴裡咬得嘎吱響:
“我當然相信他了。”
系統梳理著資料流,看宿主劍眉微舒,笑容溫和,情緒外掛敏銳地覺察到一絲古怪寒意。
“但以防萬一,有些苗頭還是掐掉比較好。”吳謝說。
系統沉默幾秒後,小心詢問:
“比如?”
“比如……彥淩薇?”男人薄唇輕啟,瞳深如潭,“這個變數x的具體情況,還是早點定下來才讓人安心,對吧。”
對吧你個頭,這語氣完全沒有徵詢意見的意思啊!
默默過濾掉還未具現為語音的內容,系統默然以對,沒有聲張。
……
行宮潰塌案暴露以後,太子再度被推向風口浪尖,六皇子的委屈很快得到重視,或許是怕這兩個兒子互扒下去永無止境,皇帝立刻命人再度提審吳謝,務必要問出實情。
當刑訊官表情複雜地出現在牢獄外時,倚壁而坐的男人只是微微抬眼,他面色如常,連一絲驚訝也無,似乎早已料見會有這樣的狀況。
“吳指揮使,請吧。”
見對方神態平靜,刑訊官有一瞬間的懊惱。
他意識到真相似乎從來都不曾在他面前揭下過面紗,縱使是從拷打中獲得片刻示弱,也不過落入一個精心設計的結果——他成了別人手中拿捏的棋子,被利用得徹徹底底,卻什麼也不能說。
吳謝從容起身,大抵是當初的鞭傷還未好全,走路仍時有踉蹌之感,但到底也沒讓人扶,就這麼跟著他們走進了暗無天日的問訊室,早有一人坐在那裡,正飲茶等候。
“來了?”
這人將青瓷擱在小案上,石墨色圓領袍在火光中泛起不明顯的澄黃,團龍暗紋呈淺灰,有銀斑之像,帶著股素雅的貴氣,不似初見時充滿距離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