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4)
太昌二十年。
如果沒有遇見刺客,急急地逃出駱都城,方擷真恐怕這輩子都不知道母親還會騎馬。
她當然是驚訝又驕傲,她娘居然會騎馬,還騎得又快又穩!
這驚訝與驕傲,在萌生出的剎那,便被她誠摯地傳達給了母親方虹。
方虹聽了,沉默良久:“等我們離駱都遠了,安全下來,我就教你騎馬。”
“好啊!”方擷真一口答應,騎在馬背上的滋味很是新鮮,既有高速前行的快感,也有隨時都能墜落的恐懼。
方虹卻興奮不起來,她臉上就只有無情拍打的冷風,心裡則只有後悔。
原來帶著方擷真離開水月谷,隱姓埋名過了十六年,還是會被找上門來。從此以後,那群人怕是要像鬼魅的影子,永遠纏著她們母女了。
方虹是不敢回水月谷質問的,她不瞭解那地方的形勢,不敢拿自己的命和女兒的命賭。
所以,她想到的唯有逃命一條路。
“真兒,你想學武功嗎?”
“武功?”
方虹腸子都快要悔青,這麼多年,她為何不教女兒習武呢?哪怕只教出自己的六七成本事也好啊。
“娘,你……到底是什麼人啊?”方擷真懷揣著滿腹的不解,將心裡話問出來。
方虹溫聲道:“慢慢地我再告訴你。你要記住,遠離任何手腕有弦月印記的人。”
方擷真搜刮著每一寸記憶,忽憶起母親手腕上,就有火燒和刀刻的痕跡。
她曾經問過,方虹只說那是年輕時想不開才留的傷,如今再想,倒更像是在掩蓋什麼。
方擷真被養得天真,卻不蠢,輕易就能將所有的事聯絡到一起:“娘,你和刺客……都有嗎?”
聰敏機靈的頭腦無疑是活命的極大助力,方虹竟欣慰地笑了笑:“許多事,日後你都會知曉的。”
方擷真沒說話,聽這意思,以後就要過亡命天涯的日子了。
她還是喜歡駱都城裡的歲月,母女倆做點兒小生意,雖非大富大貴,卻幸福快樂。
見她久久不言,方虹不禁懸了心:“你是不是害怕?不用怕,我們往東走,東邊安全。”
“我只是困了……”方擷真才十六歲,沒見過大風大浪,哪有不怕的道理。她不願意讓方虹難做,遂撒了謊。
“困就睡吧。”方虹信以為真,且感到圈著自己腰肢的手臂加重了力量,“你一天到晚,就是瞌睡多。”
母親的脊背很暖,方擷真坐在搖搖晃晃的馬上,半分困勁兒都沒有。她的眼睛泉眼似的汩汩冒著水,到最後哭聲也漏出來,才惹得方虹心驚膽戰問了一句:
“真兒,你在哭?”
方擷真嗓子裡嗚嗚咽咽,答不成話,可是方虹不敢停,她們已經耽誤了一個晚上,若叫水月谷發現她們的行蹤,那便不妙了。
“不要哭。”方虹硬著頭皮往馬屁股上抽了一鞭,“娘會保護你,你沒什麼好害怕的。”
方擷真只能使勁兒點頭,晃得自己腦袋都發暈,淚水亂淌。
她相信方虹能保護她,因為她從小到大,幾乎沒吃過什麼苦頭。
家裡雖不富裕,但也不貧苦,她一天肚子都沒餓過,從來都是吃飽穿暖,更沒有地痞流氓或頑劣的孩子來欺負她。她喜歡駱都城,因為她在那裡過得最安穩。
方擷真這甚少吃苦的命,到了危急關頭,竟不埋怨勞累,跟著方虹學了一套簡單的防身術。
之後數年,方擷真便追隨方虹一路逃,一路學武。
她早過了學武的最佳年紀,故而學得不快,方虹有時著急了,稍微訓斥她一兩句,她也能忍,甚至反過來安慰方虹。
事情的轉機在太昌二十三年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