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商4)
噩夢一般的大火過後,水月谷的重建十分艱難。建築物倒還好,燒過的全部推翻重建便是,要麼就重新上一道漆,石頭是不怕火的,而那些花草樹木,尤其是上了年頭的參天大樹、奇花異草,則分外可惜。
大火已燒完了四年,方擷真被水月谷驅逐,也已有三年。
方擷真三十二歲了。
她立在水月谷不遠處的高峰上,儀態是居高臨下的,眉宇間卻沁著悲哀。
谷門口原來有一棵老杏樹,毀在大火裡了,她和武綠華便著人移栽了一棵新的,老樹已去,新樹亭亭地立在夜色之中,她卻不能上前搖一搖,倘若幸運,便會有銀杏果子簌簌墜落,咬一口,苦得很。
方擷真的憂愁稍縱即逝,因為她曉得,她總有一日會回去,總有一日能嘗到銀杏果子的滋味。
風灌滿衣袖,腳步聲漸進,不是方擷真所熟悉的,她便警惕一回頭,隨後,慢慢舒展了眉目:“我還當來的不是你。”
數年未見,徐劍屏的步伐愈發輕盈,這便是輕功進步不少的呈現。
徐劍屏不知拿什麼稱呼方擷真,索性不予稱呼,直截了當道:“找我何事?你可以直接說,不必繞彎子。”
與徐劍屏的關系,稱不上親切,可把水月谷徒子一個個拉出來細算,能幫上方擷真的,也就僅有她了。
倘若徐劍屏都不願意,方擷真真不知再找誰。
“我母親近況如何?”離開長陰鎮後,方擷真打聽過了,武紅英依然在冰棺中沉睡。
徐劍屏受過武紅英不少照拂,因此她對谷主的情況是很關心的,奈何武綠華簡直像霸佔了那一方瀑布後的山洞,不許任何人靠近,以至於她從未親眼見過冰棺裡的人是什麼境況。
不過,有一點她很篤定:“沒有醒。”
話音才落,方擷真便從袖中掏出一張紙,紙張邊緣稍有磨損,卻疊得非常整齊。她略略端詳了一番故人,一字字道:“我信任你,才會暗中給你傳信,你是知道的吧?”
徐劍屏心中不安,將頭輕點。
她不認可方擷真的冷酷無情,也厭惡武綠華的行事風格,今日來見方擷真,只為了看看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是有求於我?可我未必會答應。”
“你會答應的。”方擷真笑了笑,“這兒有一張藥方。我查到了星羅宮毒箭上塗的是什麼,也找到了解毒的方法。你將此方交予武綠華,她心裡有數。”
方擷真深恨武綠華的所作所為,卻相信她對姐姐的感情,不亞於自己對喚醒母親的執著。
兩人在武紅英昏睡後,可是和平相處過一年多的。
徐劍屏的指尖微微顫抖,她也想讓武紅英醒過來,不免內心激動。
她看過武綠華與方擷真是怎樣地為了武紅英殫精竭慮,尤其在方擷真被驅逐後,武綠華幾乎到了瘋魔癲狂的地步。
……那些枉死的人,那些哭求著武綠華放他們一馬的冤魂,似乎日日都在水月谷上方環繞。
但她仍有顧慮:“我沒有合適的措辭。你應當曉得她不喜歡你,而我偷偷來見你,怎知不會招致滅頂之災?”
她畢竟不瞭解武綠華,方擷真卻不同:“你帶來了能喚醒我母親的藥方,武綠華怎會殺你?哪怕你供出我也無妨。師姐,不必有顧慮,去吧。”
這是久違的“師姐”喚得很輕,才落地,方擷真便運轉輕功,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她幾乎一事無成,參不透回魂術,從未真正贏過程芙,拿下論劍魁首卻不能親口向母親報喜,還未名滿江湖就已身敗名裂,可唯有這一件事——掌心彷彿還殘留著藥方的溫度,唯有這一件,至少該有這一件,定要完滿地完成。
不出半個月,隱匿在水月谷附近的方擷真便聽聞了母親蘇醒的訊息。至於種種細節,她暫時一概不知。
她這唯一的女兒“失蹤”了,還背上那等惡名,武紅英要怎樣才能承受?
可她沒有時間再等。
她和程芙約定好的日子,快要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