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約1)
繞過山坳,便是坦蕩大路。
“少谷主,您不舒服嗎?”
龍葵最得方擷真信任,也最先注意到方擷真的異常。她所效忠的人不是慢吞吞的性子,既是在趕路,便不會將馬騎得這樣慢。
彷彿是為了等什麼人追上來,故意為之。
“什麼?”
方擷真一頓,原來她陷入了思緒的虛無,腦海裡空空一片,什麼都沒有想,一切全憑身體的本能。她本能地不揮長鞭,本能地拽著韁繩。
當她後知後覺自己的怪異,不禁心頭一顫,輕輕向山坳中回望。
唯有蟬鳴與溪水聲。
沒有馬蹄噠噠的動靜。
誰都沒有來追她。
“天氣炎熱,頭痛。”方擷真回應龍葵。
“夏天暑熱重,少谷主,我們要歇一歇嗎?”龍葵等待少谷主的指令,其實她不認為方擷真會再作停歇,但總要表一表體貼。
方擷真道:“不歇了,趕路吧。若不出意外,天黑之前我們就能到下一個鎮子投宿。”
依照原本的計劃,三人會在方才那處地勢稍陡又有水源的山坳間過夜,可惜那地方留著程芙的血,那麼便不會再留下方擷真的人。
關心完少谷主的身體,龍葵不忘再奉承幾句:“少谷主的武功又進步了,連擊敗程芙都不在話下,來日更不知要如何英勇。”
仔細想一想,方擷真對程芙受傷一事,也很詫異。
世上最瞭解她的劍法的人,絕不是武紅英,而是手把手教了她好幾個月程芙。她的劍法由方虹做啟蒙,因程芙而嫻熟,因武紅英而進階,到了後來,再度因為程芙精進。
再者,那可是程芙啊,是赫赫有名的“謀劍”啊。
難道她的一舉一動,都不應該被察覺洞悉嗎?難道她的每一次進攻,都不應該被巧妙地預判、化解嗎?
可轉念一想,正因為兩人長久地對練過,程芙不僅瞭解她,她也瞭解程芙,她又有遠勝於對方的天賦,更為要緊的一點——她比程芙狠心。
正因如此,她才能……眸一轉,方擷真望見落日熔金的美景,太陽紅得像才從爐子裡撈起。
於是,順著程芙手臂流下的血,似乎也流進方擷真眼底,她通紅的眼慢慢澀到不能睜開,只得揚手揉弄。
馬兒嘶鳴長嘯,帶著方擷真奔出幽靜的山谷。
程芙簡單地處理過傷口,卻不急著動身。
她不想立刻回雲州,也不想回去找隕鐵,她只想坐在大榕樹的陰影裡,伴著潺潺流水聲靜心思索。
但是她靜不下來心。
那一劍,應當能稱為斷情絕義的一劍吧。
用她親自教的路數,用她悉心鑄的劍,出招時果決迅猛,快到難以反應,角度亦是難以躲避——不愧是她認可的天才,方擷真果然練了出來,不負她所望。
程芙莫名笑了笑,像在自嘲,或許還帶有幾分連她本人都未察覺的贊許。
她朝方擷真離去的方向瞥了眼,塵埃已然落下,長路盡頭空無一人,僅有天際將死的一輪太陽在等她。
程芙在這片晚霞裡失了方向,迷茫地把眼睛眨了一次又一次。她從來沒有過遠大的志向和蕩平邪祟的鴻願,從未覺得自己能做個匡正除惡的俠義之士。
她知道,自己若盡全力,方擷真必輸無疑。
這點兒自信,她還是有的。
偏偏她放走了方擷真,因而她的良心尖銳持久地痛著,對舊友的感情和對正邪的分辨一同叫囂。
可是她從頭到尾做錯了什麼呢?
二十多日後,程芙回到澄意山莊後,仍未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