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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忠僕

老僕這才回過神來,“對對,我說到哪去了?公子夜裡舞刀、仰頭質問蒼天,好像跟這沒啥聯絡。嗯……費大人問什麼來著?”

“徐公子為何學靜思,而不學行事?”費昞再次道。

“靜思……就是一會的事,公子肯定還要行事。公子可聰明瞭,過目不忘,看書的時候,掃一眼就能看懂。有好幾次我看公子拿著書邊看邊笑,好像很有趣,我認字少,於是偷偷拿書給別人看,讓他們告訴我書上寫什麼,結果無趣到根本聽不進去,讀的人也說,書是好書,但是裡面沒有笑話……”

老僕又要陷入回憶,但這次及時收住,改口道“就連公子的靜思也與別人不一樣,我見過和尚、老道的修行,必是僻靜地方,坐在蒲團上,手裡擺個法訣什麼的,整天不動,別人說話也聽不見。我家公子可不是這樣,屁股下面沒有蒲團,手裡沒擺法訣,來人他能看見,說話他能聽見。所以讓我說啊,我家公子的靜思與行事沒什麼區別,他就是不願意出屋而已。”

話一說完,席上三人都不吱聲,臉上也無笑意。

老僕大恐,“我說錯話了?都是我瞎編的,我家公子……我哪懂什麼是靜思、什麼是行事啊?我就是個老糊塗,昨天我要開啟一道鎖,半天找不到鑰匙,還向別人發脾氣,結果那鑰匙就在我身上……”

徐礎在席上擺正姿勢,向老僕道“謝謝你多年來對我的照顧。”

老僕更加驚恐,“公子……要攆我走?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要飯都找不到人家……”

“如果我身邊只能留下一個人的話,只會是你。”

老僕大大地鬆了口氣,見兩位大人似乎已無意問話,笑道“這哪是閒聊?光聽我一個人嘮叨了。兩位大人接著聊,我在外面守著,一喚便來。”

老僕轉身抱起陶甕出屋,到了外面,吐出一口氣,喃喃道“虧我總想教公子怎麼說話,原來最不會說話的人是我啊。”

屋裡三人的想法卻不是這樣,去除那些瑣碎的回憶,尹甫與費昞都以為老僕的回答極好。

尹甫道“尊僕對徐公子可謂至忠,人雖糊塗,對徐公子多年前的一點小事,卻都記得清清楚楚。”

徐礎微笑一下,“而我居然從未察覺到,此前逃離東都的時候,從來沒想過他過得如何。”

“畢竟是一名僕人,雖忠,但無大用。”費昞道,並不以為老僕值得太過感激。

“我連他姓什麼、叫什麼都不知道。”徐礎卻被勾起許多情緒,“不只是他,我辜負太多人,尤其是在稱王的時候。曾有一位將領,對我極為忠誠,諸將無出其右者。只因他自作主張,做了幾件我事先不知道的事情,我就逼令他自殺……”

“那時候你是吳王,就當令行禁止,自作主張者,殺之無錯。”費昞反而替徐礎辯護。

“吳王無錯,錯在我。”徐礎勉強笑了笑,“從前讀史的時候,我與同窗曾有爭論天下大亂時,必然群雄並起,這沒有錯;群雄爭鋒,或存或亡,最終只剩一家,一統天下,這也沒錯。我們納悶的是,無論存亡,無論多少,群雄麾下總有一些忠心耿耿的追隨者,他們征伐時百戰百勝,出謀劃策時無計不中,勸說敵酋時無往不利,個個可算是上上之才,為何不肯自立?與之相比,一些稱王稱帝者反而只有中下之資。”

“爭論出結果了?”尹甫問。

“沒有。有人說他們有自知之明,有人說他們時運不濟,有人說他們怕擔危險,有人說尊卑天定,他們註定為臣。”

“徐公子以為呢?”

“我當時以為他們胸無大志,現在我以為……史書記錯了。”

“徐公子以為自己沒錯,史書有錯?”費昞語氣稍顯生硬。

“我當然錯了,最大的錯誤就是非要從書中先學道理,然後再一個個踐行。我說書中有錯,不是記載有錯,而是論斷有錯。天成朝史書,只記張息帝如何一步步定鼎,好像從始至終只有他一人心懷天下,其他諸國只求偏安之計。我想,心懷天下的人從來不缺,成功者卻只有一個,遺憾的是,財者只是敗者,在書中,他們是惡人。為什麼有些人拒絕自立?無它,被擊敗了而已,敗而不服,為惡人,敗而追隨,為忠臣,其中並無更多道理可言。”

“徐公子以為自己被擊敗了?”尹甫問。

“我敗了,一敗塗地。”

費昞剛想問徐礎是敗而不服,還是敗而追隨,尹甫卻站起身,深揖一躬,“由實端入道,雖永遠不得大悟,且漏洞百出,常獲敗績,但是或多或少終有所得。由虛端入道,看似大悟,無懈可擊,永立不敗之地,終是一場空,於己無益,於世無助。徐公子後悔稱王,先師也曾後悔思多行少。”

費昞頓了頓,“徐公子應當留在思過谷,但是不該久坐席上,正是萬物復甦之時,徐公子何不踏行山水?”

費昞吃了一驚,“尹侍郎真的不爭此谷?”

尹甫仍看著徐礎,“徐公了想讓天下人忘掉‘吳王’,需要另尋一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