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我?”
“呃……算是吧——徐公子明知故問,我是為沈家,為晉王。”
“既然如此,周參軍只需到單于面前說些話,讓外人以為你曾經做過勸諫,也就夠了,何必棄易求難,非要阻止婚事?”
周參軍一愣,隨即笑道:“劉先生出這樣的主意,我不意外,徐公子……嘿嘿,我不是那種人,徐公子還有別的辦法嗎?分析利弊、權衡得失,讓單于醒悟,與沈家結盟才是最好的選擇。”
“賀榮部意在問鼎中原,單于既存此心,與天成結盟便是唯一的選擇,你勸得越多,單于越會堅定,此所謂勸無可勸。”
“為人臣者,遇事當盡心竭力,知其不可而之,單于難勸,我也要勸上一勸。天成雖有皇帝之名,但是反覆無常,不值得相信,沈家與賀榮數十年通婚往來,親如一家,這就是我要對單于說的話。我不打擾徐公子了,告辭。”
周元賓昂首離去,要做一名“忠臣”、“諫士”,徐礎心裡卻明白得很,周元賓一定會按自己的指點,假裝勸諫,實為奉承。
在外人眼裡,徐礎鎮定自若,似乎完全不將婚事放在心裡,其實他比任何人都急,他在等一個訊息,它卻遲遲沒有到來的跡象。
按劉有終的說法,他昨天就應該與正在趕來的晉王匯合,勸他速返幷州,率兵出塞,偷襲賀榮部巢穴。
晉王如果真被說動,訊息應該迅速傳到賀榮部才對。
勸說劉有終時,有一件事徐礎謹慎地沒有提起,但是他相信,以晉王之智,必然能夠想明白:晉軍不必真的出塞,那樣會將晉陽老家置於危險之中,最好的結果也是兩敗俱傷,晉王只需做出樣子,傳播將要出塞的訊息,就能迫使單于重新做出選擇。
單于的騎兵太誘人,也太可怕,沒人願意真與他翻臉。
可訊息一直沒有傳來,昌言之常去打聽,每次回來都是搖頭。
這一次,昌言之終於帶回訊息,卻不是好訊息,“迎親的隊伍回來了,大家都去圍觀,據說單于要讓公主從車裡走出來,步行入帳,當眾展示她的美貌。單于真是……沒將小郡主當回事啊。”
昌言之習慣了“小郡主”這個稱呼,經常還會冒出來。
“這是單于大妻的主意。”徐礎小聲道。
一名僕隸掀開簾子,冷冷地說:“左神衛王要你去一趟。”
徐礎被帶到營地門口,賀榮平山與一群大人也在,他轉身道:“待會讓你與公主見一面。”
徐礎不語,心裡在琢磨著他能做點什麼,如果出塞的訊息遲遲不來,或者晉王另有主意,他所能利用的手段只剩下老單于之死,這算不得妙招,他若在營地裡散播傳言,固然能令強臂單于難堪,卻也將自己置於必死之地……
至少還有一個晚上可以等,徐礎只能如此勸慰自己。
皇帝張釋虞站在對面,與單于並肩,周圍也都是賀榮部大人,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不是為妹妹,而是為他自己,在他心目中,皇帝應該是萬物帝那種樣子,無論走進誰家,都能自然而然地擺出主人的架勢,他現在卻要與一群粗俗的異族人混立,莫說“主人”,連“貴客”都算不上。
寇道孤站在單于身後,他個子高,不必踮腳,就能露出多半張臉孔,看到徐礎,他微微點頭致意。
天色將暗,營地裡已經點起火把,通道兩邊的人都想看到芳德公主的真容,他們的好奇心被冠道孤的描述高高挑起,迫切地需要得到滿足。
迎親的隊伍出現在道路上,前驅騎兵一批批地趕來,通報公主將至,每次都能引起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雖然迎接的是公主一人,馬車卻有二十多輛,除去載人,剩下的全是嫁妝。
張釋虞遠遠望見暮色中的車隊,稍鬆口氣,他真擔心妹妹一意孤行,因為受迫而擺出冷臉,令他難堪,長長的車隊似乎表明她已經認命。
“皇帝尚且不得自由,何況你呢?”張釋虞在心裡默默地勸說,打算找個機會與妹妹私下見一面,一是安慰,二是勸說她盡心討好單于,幫幫他這個倒黴的皇帝哥哥。
車隊停下,強臂單于嗚裡嗚啦地說了一通,再次引來歡呼,然後邁步走向車輛,要親自請公主下車。
車輛周圍的護送者紛紛退下,他們都是漁陽官兵,垂頭不敢觀看,稍遠一些的賀榮人則努力往前擠,希望早一眼看到公主。
強臂單于走到車後,咳了一聲,抬手掀起簾子,認真地看了一會,面無表情,誰也看不出他是滿意還是失望。
單于放下簾子,看一眼皇帝,又看一眼諸大人,似乎有事情難以委決。
難道妹妹故意打扮醜陋以惹怒單于?張釋虞的心猛地一跳,急忙上前,想要解釋一下,“公主年紀還小……”
單于抬手,阻止皇帝走過來,然後再次掀開簾子,探身進去,從車裡拽出一個人來,是拽,而不是“請”或者“抱”。
周圍的人一開始沒看清,覺得公主有些僵硬,等到單于將“公主”高高舉起,他們才認出來,那不是真人,而是一具紙糊的人形,臉上粉黛俱全,頗為妖豔。
張釋虞啊了一聲,後退兩步,險些摔倒。
徐礎也是一驚,他知道芳德公主膽子大,可是大到這種地步,還是出乎他的意料。
強臂單于大聲說話,憤怒而激昂。
賀榮平山扭頭向徐礎譯道:“大軍立即出發,明早踏平漁陽城,雞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