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哥賣掉家裡的牛,隻身前往楓林鎮闖江湖,是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末。而彪哥徹底放棄在菜市場順手牽羊,放棄到處偷雞摸狗,乃至放棄街頭明搶,已是幾年以後的事。
時間就這麼來到了二十一世紀初葉。
此時的彪哥,事業上已經有了相當的規模。手下兄弟有三十幾人,後來名噪一時的沙皮、小鋼炮一流人物,也陸續拜入他門下。
彪哥首創的、向街頭小老闆們文明收錢的方法,後來被人稱為“水煮青蛙”。此法迅速推廣開來,彪哥和兄弟們的業務突飛猛進,短短几個月內,便征服了好幾條街。
這些業務都具備持續性的特點,還沒什麼風險。彪哥以其聰明才智,從根本上解決了兄弟們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問題。
此時的楓林鎮江湖,還是一盤散沙,除了南街一帶,其它地方並未形成統一的局面。山頭林立,幾乎每一條街都有人自稱老大。
經常有人叼著煙,身後跟著兩個奇形怪狀的小弟,在街上橫衝直撞。稍有不順,便張牙舞爪,喊聲震天。良民見之,有如猛虎。
彪哥僅僅是眾多街頭老大之一。只不過規模和聲勢略大一些而已。
話說彪哥發明的“水煮青蛙”之法,一開始其實受到其他老大的恥笑,覺得江湖之人,要麼傷筋動骨,要麼鮮血直流,哪能像一群女人一樣,到處打滾撒潑?
但是,漸漸地,別的老大們便看出了此法的厲害之處。
首先是,效果非常顯著,街頭小商小販們無不臣服。雖有怨言,卻是無處發洩,叫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
其次是,自己一方不需付出太多勞動,也不需裝狠耍酷,收錢卻又穩妥安全,甚至連警察來了都沒轍。
於是大家終於醒悟過來,幹事業,即便是街頭流氓事業,也得多用腦子。亡羊補牢未為晚,全都照葫蘆畫瓢,如法泡製起來。
自此之後,街面上小商販們怨聲載道,小流氓們收入大增,然而,城市文明程度卻出現了大幅度提高。
打架之事少了,罵娘之事也少了,小流氓們互相見面,不是裝深沉,就是笑嘻嘻。
熟悉的便探問對方本月收到多少錢,順不順利,有沒有碰到負隅頑抗的商販。
不熟的,就各自吹噓自己跟的老大簡直人中龍鳳,豪勇無雙外加智謀超群,連二奶都包了三個。
話說彪哥見自己費了很多腦筋想出來的辦法,被別人照單全抄,而且搶的還是自己的業務,便有點惱怒。
有一天晚上兄弟們聚餐,彪哥端著酒杯,雙眼斜視四十五度,對著牆面發牢騷:
“塞你母,這幫沒文化的孫子,一點都不尊重別人的智慧財產權。”
小弟們平常聽慣了彪哥講故事,雖則遙遠而虛幻,但多少還聽得懂,喝了幾杯酒,甚至也能品得津津有味。
可“智慧財產權”這四個字,對他們而言卻是火星文,完全不知所云,只好學著彪哥的姿勢端酒杯,一臉目瞪口呆。
彪哥實際也不懂“智慧財產權”是個什麼玩意。
他只不過在泉州之時,有一次偶然在公園上側所,聽見隔壁坑的一個傢伙打電話,口音是本地人,嗓門像破鑼,開口閉口除了各種罵人之法,只剩下“智慧財產權”四個字尚能聽清。
彪哥耳尖,一聽便知道這是個新鮮名堂,立馬記住了,藏在心裡好幾年,苦於沒有找到使用的地方。
這回惱怒之下,彪哥終於將心底這個新鮮詞翻了出來。
算他語言上有點天份,用得倒也不能說是牛頭不對馬嘴。只不過找錯了聽眾而已。有文化的小流氓,畢竟還是少數;能聽得懂“智慧財產權”四字含義的,就更是鳳毛麟角了。
彪哥見沒人懂自己的心聲,便無端生出一股落寞之感。
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彪哥不知哪一根神經搭錯了,思維從這一根弦無端跳到那一根弦,驀地轉變話題,對坐在左右的沙皮和小鋼炮說:
“喝酒越喝越糊塗;喝茶越喝越清醒。”
沙皮和小鋼炮跟隨彪哥久了,差不多已習慣他的故作高深,更習慣了他說話老是急轉彎的毛病。此刻兩人都不理他,招呼小弟們繼續喝酒,自己卻一個勁地吃菜。
兩盤狗肉被他們兩人三下五除二,夾個精光。彪哥不吃菜,也不喝酒,放下筷子放下酒杯,繼續發表他的高論:
“酒桌上只適合吹牛逼;茶桌上卻適合談生意。”
他用手指捅了捅沙皮:
“我說,你懂不懂這個道理?”
沙皮有點懵,也有點煩,他當然不懂這個道理。而且,他在喝酒吃菜時,很不喜歡被別人打斷。此時粗著嗓門說:
“我還沒吃飽呢,講什麼道理?”
彪哥又感到一陣落寞。從而也知道,手下這幫人除了吃喝,沒什麼道理可講,要成就大事業,還是得靠自己。
第二天,彪哥戒酒了。他從二手傢俱市場,買回一個看起來高逼格的茶几,又不知從哪裡淘來一套茶具。超市裡買了幾包劣質紅茶。在家擺開陣勢,自顧自地泡了起來。
小弟們第一次看到彪哥泡茶,以為他發神經。但過兩天又習慣了彪哥的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