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元節那一次,北山廖幾乎日日來尋公孫嵐說話,什麼戰事國事都被他拋到了腦後,好似這北安城真是他的後花園,而公孫嵐則是他豢養的鳥兒,日日都要來逗一逗。
但公孫嵐絕不是什麼普通的鳥兒,她是天上的蒼鷹,當然是沒那麼好馴服的,必定要用盡耐心。正巧,他是有這個最有耐心的獵人。“公孫姑娘是否在想京城的事?”
公孫嵐抬頭看他,平靜的沒有多餘的神情:“打蛇打七寸,殿下真是會捏算人。”
北山廖一身絳紫,華美的錦繡銀紋外面照著一層輕薄單紗,這是今年最流行的樣式,他勾唇一笑,說的一本正經:“何來捏算,我生怕你憂心,所以日日來告知你京城的訊息,免得你吃不好睡不香。”
“殿下在這懷安城,身子骨好似比在京城的時候還要好一些,看來是日日都能吃得好睡得香。”
“這話也沒什麼不對。”北山廖對公孫嵐諷刺絲毫不在意,而是老老實實的承認,說道:“京城的眼睛太多,別說一舉一動,就連表情都要時時拿捏的恰到好處,累得很。”他的語氣輕微飄忽,彷彿是在對某一顆星辰訴說,然而卻有無比鄭重。
公孫嵐不以為然:“殿下從小到大都是這般過來的,有些東西,恐怕是早已經滲透到骨子裡的,何須故意裝作什麼。”
“哈哈哈哈哈……”北山廖大笑,他放下手中的杯盞,看著其中飄忽的芽兒,道:“公孫姑娘是說我內裡卑鄙無恥麼?”
公孫嵐面容一陣僵硬,這個北山廖,她是真有些應付不來,到底是臉皮厚呢,還是真的什麼都能看穿。
“這輝煌錦繡的皇宮,人人都被一條無形的鎖鏈禁錮著,無法逃離,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
北山廖道:“這懷安城中,眼下全是我的人,即便如此,我亦不能全然放下,自自在在。你說的沒錯,我已經習慣了假裝。”
公孫嵐微微錯愕,抬頭看他,忽而想起那日上元節他說的那句“我聽說,緣由天定,分在人為,所以想竭力去試一試”。這話,也許是在說他周身的一切吧?
兩人說到這,傳來敲門聲,北山廖揚聲道:“進來回話。”
北山廖身邊的近侍推門進來,在他耳邊說了什麼,北山廖沉吟片刻,一語未發,揮手讓來人出去了。
他雖平靜,但公孫嵐卻沒忽略他眼中稍縱即逝的變化。
發生了什麼好事?讓公孫廖動容?
對他來說是好事,對公孫嵐來說興許就是滅頂之災……
……
灰黑蠕動的粘液接觸到火炭,蒸騰出的腥臭之氣比方才還要刺鼻,那些吱吱聲是蠱蟲臨近死亡的嘶嚎,讓李潮生頭皮發炸。即便到了現在,他還是不能接受,在暮春肚子裡生長了七八個月的東西居然是這個……
那個男人到底是誰,竟然做出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暮春!暮春?”他壓低聲線急喚兩聲,見暮春已經暈迷過去毫無所覺,心下更覺憤怒,一個好好的姑娘,竟然要承受這種事情。即便他一個男子,恐怕也無法輕易釋懷。
想到這,他用鏟子在那團粘液上狠狠攪了攪,讓它們全部陷入到火炭的縫隙中去,加速死亡。
砰的一聲!
有人從外面撞開了房門。
娥兒衝進來,看見倒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暮春面色大變,“少夫人!”
“什麼少夫人!你給我看清楚她生下來的到底是什麼!”李潮生起身一把攔住娥兒。
娥兒被李潮生怒目一瞪,下意識一退被裙襬絆倒跌坐在地上,刺鼻的氣味頓時湧進她的鼻腔。“唔……”她乾嘔一聲,手腳並用往後退去。“這……這是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李潮生強自忍住自己的怒氣,冷笑道:“你家公子難道沒有告訴你,你所服侍的人肚子裡到底是什麼東西嗎?”
娥兒被嚇得面色慘白,猛地朝床榻上的暮春看過去,只見她面如金紙,滿頭虛汗,的確像是剛剛生產過的樣子……“這,這不可能啊……我日日服侍少夫人,並未察覺有何異常?”
炭盆中的粘液幾近燒完,八月懷胎生下的東西就這麼蒸騰乾淨了。李潮生鬆了一口氣,娥兒的臉色卻越發難看。不管少夫人肚子裡的是什麼,都一定就是公子想要的東西。她猛地朝炭盆撲過去,那裡卻連最後一絲黑霧也散盡了。“怎麼辦……”
李潮生不理會娥兒的慌亂,在桌上倒了杯水走到床榻前輕輕推了推暮春。“暮春,醒醒,我們得離開這裡!”
那些粘液到底不是孩子,暮春並非生產竭力,而是過於恐懼才昏厥過去,此時李潮生出聲喚她,她很快轉醒過來,下意識的去看火盆,見那裡面只剩將熄的碳火,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她將目光落到娥兒身上,虛弱道:“娥兒……你放過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