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點點鼓聲忽又響起,那片衣角的主人展袖迴風,執翎踏步,青絲飛揚之中露出半邊絕世的容顏。站在我身旁的藍衣女子媚眼如絲,胸口急伏,轉頭再看,綠蔭繁花之中,明夷一襲紅衣,披髮赤足,踏鼓點舞雲門,回腰抬袖,動靜之間,已將滿天光華都凝在他一人身上。在他身側,白衣青冠的伯魯坐在一面彩漆立鼓前面,飲歌擊鼓。
我從沒有見明夷跳得如此酣然,從沒有見伯魯笑得如此肆意。一曲《雲門》終了,明夷仰面躺倒在青草叢中,蒼穹之下一襲紅衣,如波盪開,美得炫目。伯魯放下手中鼓槌,步入繁花叢中,彎腰尋了良久,終於尋得一支白蘭輕輕地放在了明夷額上。明夷螓首微抬,似是一笑,一截白玉似的頸子帶著令人迷醉的弧線從紅衣中伸了出來。那豔麗的紅,襯著瑩潤的白,竟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情。
“寧做蘭,勿做人……”身旁的藍衣少女望著那一襲紅衣幽幽一聲長嘆。
這時,明夷輕抬廣袖,檀口一張竟將那朵白蘭含入了口中。
女子的臉霎時通紅,她身子微顫著,那神情彷彿此刻已化身白蘭,被她仰慕的君子一口含入了口中,吞進了肚裡。
我離了長橋上懷春的少女,緩步朝謫仙似的兩個男子走去。
“你可來了!”伯魯先看見了我,他推了推地上的明夷笑道:“快起來,阿拾來了。”
“她來了便來了,與我何干?”明夷閉著眼睛在草地上翻了個身懶懶道,“她既來了,就讓她給你跳吧,我可不跳了。”
“他剛瞧了你的舞,哪裡還看得上我的。”我輕笑一聲在二人身旁坐下。
“剛才進來的時候可瞧見我搭的花架了,那紫色的藤花可是我費了千辛萬苦從國君的園囿裡移栽來的,養了好幾個月才養活的。”伯魯在我身前放了一隻彩漆的耳杯,滿斟了一杯甘醴。
“世子現在可真是這府裡最逍遙的人了,養花養魚不算,還日日有明夷陪你飲樂歌舞。我看再過些日子,我也用不著再替你配什麼養身的藥方了。你呀,一準比誰都有精神。”
“嘖嘖嘖,你這話聽著可酸溜溜的,你是不是埋怨紅雲兒這些日子忙於府中雜事,不得空閒來陪你啊?你等著,我現在就讓人去喊他來!”伯魯作勢要起身喊人,我連忙一手拉住了他:“我今天是來陪你賞春的,又不是來陪他的。再說,我找明夷還有事。”
“你找我什麼事?”明夷伸手一拂,撥開了一隻繞著他飛了許久的彩蝶。
“我是想替四兒問問,天樞巽卦的主事如今人在何處?巫士可有辦法與他聯絡?”
“自己的事不著急,還盡操心別人的。趙無恤這幾日新收的侍妾叫什麼來著?”
“然女。”我笑著回了明夷。
明夷斜了我一眼,道:“你問的人前些日子去了齊國,你若想見他,只管帶著四丫頭去臨淄。”
“於安也到齊國去了?可臨淄城那麼大,我到了那又該上哪兒找他?”
“他是什麼人,你們前腳踏進臨淄城,他後腳便知道了。你不用去找他,他自然會來找你。”明夷紅袖一抬,遮住晃眼的陽光,打了個哈欠。
“明夷,於安他還能從天樞退出來嗎?他若娶了四兒,總要過安穩的日子才好。不如——你先把他寄在你那兒的頭髮交給我吧?”我小心翼翼地試探著。
“他要走,隨時可以走。我可沒留他的頭髮。”明夷抬眸看了一眼伯魯,訕訕道:“好好的一日就叫這聒噪的丫頭毀了,乏了,我們走吧。”他說完站起身,拎起紅袍的下襬,露出白玉似的一雙美足,“我的鞋襪呢?”
“剛剛脫在溪邊了,我替你去拿。”伯魯一轉身就跑了。
“再過幾天我和紅雲兒就要去齊國了。歲末之前,世子的身體就只能由你照顧了。”我看著伯魯離去的身影對明夷輕聲道。
“我此番就是為了他才來的,否則我便是死也不會再踏進這府門半步。”明夷長眉一蹙,望著身前繁花卻是一臉鄙夷之色。
“佼奴?是你嗎?”一個喑啞的聲音忽然從我們身後傳來,明夷面色一僵,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臂,那力道似是要將我的骨頭捏碎。
我忍著痛回過頭去,這一看,就看到了一個讓我極度噁心的人。
“是你!”我咬牙切齒地蹦出了兩個字。
“是你!”男人眸中精光乍洩,咧嘴獰笑道,“我看你今日還想往哪兒逃!”
眼前一身戎服的男子正是當日在汾水邊欺辱我的瘋子,我掙開明夷的手,一把抽出靴內的匕首,憤憤道:“逃?今日要死的還不知道是誰呢!”
“子黯,別放肆——”幾丈開外的地方,伯魯拎著明夷的鞋襪急奔而來,“這是怎麼回事?還不快把匕首收起來!”他氣喘吁吁地跑到我與男子中間,背對著他衝我重重地眨了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