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想到的就只有這個了嗎?”阿素愕然。
“他是陳氏謀臣,我是趙氏之賓,他對我這般算計陷害,你若是我,你還能想到什麼?”
“阿拾,其實這世間什麼都會變,戰合離聚,敵友親疏,一切朝夕可變。那晉人謀士是誰,齊晉是和是戰,時候到了,你自然會知道。但現在,你真該好好想想,如何才能從我義父手中活下來。”
“生死之事我自會用心,你只需再告訴我一點,我那日淄水泛舟也是這晉人謀士告訴你的?”
阿素搖頭:“是我派人跟蹤了你和高修。那人只說你和趙無恤會來臨淄城,小棗兒又告訴我,她在夜市上看到了一箇中原人長相卻生有一雙碧眸的美人。那時,我就疑心是你來了。”
“所以,那天晚上你就故意藉著酒醉要和張先生回家?”
“不,他那日送了我一卷琴譜,隨他回家,只是從了我自己的一顆心。沒想到,卻遇見了你。月夜裡,我見你是碧眸。第二日,在清樂坊你的眸色又變了。所以,我才知道你就是那人所說的晉國的神子,也知道了高修與趙無恤關係匪淺。”
“原來是這樣,竟是我自己的眼睛出賣了我自己。好吧,你既如實告訴了我,那我也不瞞你。高脩名喚孟談,是趙無恤手下最得力的智士。他愛你之心是真,但無恤當年對他有知遇之恩,他也早已盟誓效忠趙氏。你既是範氏的女兒,與他恐難有什麼結果。”
“張孟談,孟談……”阿素呢喃著情人的名字,右手一勾,左手一按,撫出一個纏綿悽苦的樂音,“若趙無恤沒來齊國,若你沒來臨淄,我還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託付終身的良人。哈哈哈,誰料,終究一場鏡花水月……”阿素俯在琴上吃吃地笑,越笑越大聲,笑到最後又變成了低低的啜泣。
我被她哭得心軟,握著她的肩膀,道:“其實,你如果願意放了我,我一定能求無恤成全你和張先生。”
“成全?我若放走了你,我們範氏一族就再也得不到義父的庇護,那我的父親、我的弟弟就都成了趙無恤的口中食,俎上肉。一個連真名都不願意告訴我的男人,我憑什麼信他能護我族人周全!”阿素抬起頭,聲音決絕冷漠,一張臉卻全是淚水。
聽她流著淚口口聲聲喊陳恆義父,我心裡不禁一陣唏噓。
寄人籬下終歸是寄人籬下,她堂堂晉卿嫡女淪落為教坊樂伎不說,還要天天提心吊膽,生怕一不小心出了差錯,就會失去陳氏的庇護,被趙氏趕盡殺絕。
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說的便是她此刻的境遇吧!
張孟談的琴曲,也許曾帶給她希望和撫慰,可是到頭來,知音卻變成了敵人,一場愛戀還未開始就成了一場空。
“你若改主意了,便告訴我,在這個世上遇見一個知心人不容易。”我起身嘆道。
“事到如今,你為什麼還能用這種憐憫的態度和我說話?你為什麼不求我,求我放走你?”阿素推開琴一步攔在我面前,“為什麼你一點都不害怕?難道你不怕死嗎?”
“怕有什麼用?怕的話,我就能生出翅膀飛出這齊宮?求你?你連自己都護不住,求你又有何用?”我揮開阿素攔在我身前的手,大步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現在的阿素還不知道無恤已經入宮,也不知道範吉射的藏身之地已經被我們發現,更不知道我在她身上偷偷地下了毒藥。如果將來,無恤救走了我,殺了範吉射,陳恆怪她辦事不利又捨棄了她,那她該怎麼辦?
我回頭看了一眼阿素,她垂手立在清冷的月光中,夜風吹起她的衣裙,她消瘦單薄得像是個迷失在暗夜裡的孩子。
阿素,我和你戰爭還沒有結束,我不能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取你的勝利。
這一夜,我依著窗,看了一夜點將臺上的燈火;
這一夜,朝露臺上的琴聲響了一宿;
這一夜,晚歸的陳逆和寺人毗抱著酒罈在寢殿外的臺階上聽了一夜的琴聲,喝了一夜的酒。
這一夜,齊宮平靜得讓人窒息……
再次見到無恤已是兩日之後,齊侯身邊的胖寺人來傳召我,說是齊侯想吃魴魚膾,但湖中魴魚苦尋不得,因而想讓我再到蓮湖以歌誘魚。
誘魚之說,實屬荒唐。但想著能見到無恤,我便隨著去了。
走到蓮湖時,已是正午,頭頂一道藍天,飄著幾朵扯絮似的浮雲,陽光耀眼地照著,一身魚師裝扮的無恤正撐著竹篙立在一葉小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