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如何形容眼前這具身體?它黝黑精壯,卻是一具用無數傷疤堆積起來的身體。肩頭的刺傷、胸前的劍傷,腹下的箭傷,我可以在這具身體上找到五六種兵器所留下的傷痕。阿魚,他是怎麼活下來的?這便是一個死士的身體嗎?
我強迫自己裝出一副冷靜鎮定的模樣為他披上了外衣:“傷口還好,不深。只要止住了血,敷了藥,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阿魚,以後萬不得已,不要再用泥土來止血了。你胸口那處舊疤,黑土和雜草都同皮肉生在一處了。”
“人活著就好,醜有什麼關係?反正我生得醜,也沒幾個女人願意瞧。不像這小子,家裡大小妾室怎麼也有六十多個,睡一輪都得兩個多月啊!”阿魚笑著揚起右手一掌拍在陳盤背上。
“咳咳咳……”這陳盤也不知道是不是早醒了,被他這麼一打,居然連咳了好幾聲睜開了眼睛。
我起身操起阿魚手邊的烏金彎刀就對準了他的胸口。
“咳咳……姑娘,你把刀放下,讓我先坐起來……”陳盤小心翼翼地避開我的刀鋒,一手支地慢慢地靠坐起來,“我不會用劍,也不會什麼腿腳功夫,有阿魚兄弟在這兒,姑娘你不用這麼提心吊膽防著我。”
“你以為我會信你?”我把刀尖往陳盤胸前送了送,面上裝出惡狠狠的樣子,其實心裡卻也有些疑惑。按說,卿家士族的男孩到了六七歲便要開始學劍、學騎射,就算天資差一些,學上個十幾年,打倒幾個不識功夫的人是絕沒有問題的。可這陳盤,雖貴為陳氏世子,身上不佩劍不說,身形體態也確實不像練過武的人。
“我呀,小時候調皮,爬樹摔出了毛病。這劍是揮不了的,不過我身邊日日有陳爺跟著,可不比那些會點三腳貓功夫的卿族男兒更威風?”陳盤撥開我的烏金刀笑嘻嘻地坐直了身子,“姑娘,你給的藥怎麼不靈啊?我這會兒吸氣胸口還疼得厲害。”他按著胸口深吸了兩口氣,委屈地看著我。
“你的毒我還未盡數替你解掉,你莫想著要逃,逃出去也是一具活屍。”我把彎刀遞給阿魚,自己在陳盤身前跪坐了下來,“我這裡有些話要問你,你老實回答我。答得好,我便把解藥給你。答得不好,我非但不會替你解毒,還會用更狠毒的法子對付你。你可聽明白了?”
陳盤一聽,捧心皺眉道:“姑娘,你這個樣子說話,我倒真有些不習慣了。昔日你我秉燭夜談,對鏡描眉也是親暱過的。如今,盤以真面貌相對,姑娘待盤卻為何如此狠毒?”
“你我相交,幾分真情幾分假意,各自心裡明白。”
“我自明白得很,卻嘆姑娘不明白我與陳爺、阿素的一片心。”陳盤哀嘆了一聲,擺了擺手,“算了算了,我這人怕死又怕疼,姑娘這毒都下到我肚子裡來了,我還敢不回話嗎?不過在我回答姑娘的問題前,姑娘能否先解答我一個問題?”
“你想問的可是你何時何地中的毒?”我撇頭不去看陳盤那雙烏溜溜的眼睛。
“姑娘今天燃的那支毒煙明明大家都聞到了,為何獨我一個人痛得這麼厲害?”
“我不會告訴你,免得你以後照方子去害別的人。好了,說吧,是誰告訴你我們今天會去柳州渡的?”
“姑娘不告訴我,我也不說。”陳盤一歪嘴巴,輕哼了一聲。
“阿魚,彎刀遞給我!我要在他臉上好好刺一個‘盤’字,省得他以後再裝寺人毗去騙別的姑娘。”
“唉唉唉,好了好了,我說不成嘛!”陳盤堆著笑一下捏住了我的手,“姑娘聰慧,自是知道但凡我們這樣的卿族大戶總要養上幾個密探,布幾條暗線。今日的訊息便是探子們帶回來的,可訊息是哪來的,你現在問我,我也答不上來。不過賣訊息的人既然知道你們的計劃,依我拙見,總是你們自己身邊的人出了毛病。”
“你是說,今日在柳州渡接應的人馬裡,有你們陳氏的奸細?”
“這個我可不好說。不過我勸姑娘還是趁我相父的人沒到前趕緊把君上交給我,你們今日出逃柳州渡的訊息,在陳爺刺殺君上前我們就知道了。相父今日沒有派大隊人馬在柳州渡攔截,是對訊息真偽還不能確定。只要他在宮裡找不到君上,自然就會想起柳州渡的密報來。等他回過頭來追殺你們,便是有十個趙無恤也難保你平安了。”
“我們現在早已不在柳州渡,你莫說這些來嚇我!”
“嚇你?哈哈哈,我相父可不像我這般憐香惜玉。他的本事,姑娘最好還是不要領教的好。”
陳恆的本事我自然不會懷疑,但陳盤說話亦真亦假卻也不可盡信。
我思忖了片刻,開口又問:“剛剛在林中,陳逆為何說你是來救我的?”